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中挤出回答，“对。”
“我必须看着所有人活着离开。”如花花向前半步，开口。
“所有人，是多少？”
“自然是……”如花花声音忽然一顿，道：“侯爷明知故问。”
“你说几个我便放几个，”花以朝目光若有似无的掠过她的眼睛，漫不经心地靠在树干上，指节却攥了起来，“所以，你说该放几个？”
如花花骤然抿唇。
是五个还是六个？
万一赌错了，花以朝下一刻就可能全城搜捕。一片静谧之中，她只听到自己心跳如雷的声音。
瞬息之后，她歪头，反问，“不如侯爷告诉我，您的重刑之下，还剩几个囫囵个的？”
花以朝蹙眉。目光看向她的眼睛。
她的眼底干净透彻，像是什么都没隐藏。是否抓干净了这个问题不太好判断。
“没错，我就是心狠手辣，若不是你，我早将那些人祭旗了。”
粮草被烧，军心不稳，他没将人给千刀万剐都是好的了。呼吸间仿佛都还是粮草焦土的味道，他咬牙，语气有点遗憾，“……早知道先弄死几个。”
树影婆娑间，如花花猛地抬头，“你答应过我全放的！”
“紧张什么？又没真动手。”
“那现在就……”如花花话音未落，忽而一只手掠过眼前。
脚下后退，脊背撞上树干，她蜷身跌坐在地上。
花以朝指尖还捻着新鲜的树叶，看着她，指节收紧，新叶被一点点，碧色汁水染青了指尖，他浑不在意地丢掉碎末，俯身，带着陌生的气息拂过她耳畔碎发，“那就要看你听不听话了。”
如花花喉咙发紧，她一直处于防备状态，方才更是条件反射的躲了一下。
她咽了口口水，站起身迎了上去，用衣袖一点点擦净他指尖的青色，“我若听话，侯爷就立刻放人？”
“我不喜欢别人反问我。”花以朝扬起眉目，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如花花咬了咬下嘴唇。她本来就受制于人，这般交易，怎么看都是她占便宜。
“我答应你，你不可以骗我。”
花以朝分明早摸清了她的心思，料到了她的回答，可见到她真的为了旁人这般牺牲小我，委曲求全的模样，花以朝还是心中憋闷。
他忍不住扯了扯唇角，视线在她仿佛受了委屈的面上掠过，脸上闪过一丝名为郁闷的情绪，“一换五，我倒是亏了。”指节将她的下颚抬起，“若非血脉相连，我怎会做这赔本买卖？”
如花花本偏头欲避，有了刚刚那出，生生克制住，收敛过的眼神分外乖巧。
看的人忍不住想揉乱她的头发。
如花花没忍住，偏了下脑袋。
林间风声骤歇，连蝉鸣都噤了声。
花以朝那只大手顿在了半空，而后收手拢入袖中，退后半步。
如花花就算是再迟钝，也能察觉到不对了。她悄悄抬眼，小心看了眼花以朝。
只见花以朝眉毛拧了一下，眼底透着些晦暗不明的神色。
半晌，他似是无谓地耸了耸肩，“怕我？还是防备我？”
他分明在笑，眼尾却凝着霜色，笑意不达眼底。
如花花用力咬了咬腮帮子，想说些什么的，又实在软不下来性子。
顿了顿，如花花默默向前走了一步，她低着脑袋，放轻声音，“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时能克制的，我都听侯爷的，侯爷能高抬贵手，放了他们吗？”
“叫哥。”花以朝没动手，而是看着她道。他的神色透着几分寂凉，仿佛他才是受了欺负的那个。
闻言，如花花有些愣愣地看着花以朝。
可她张了张口，噎住了。没说话，半晌，她才咽了口口水，神色有些慌张，“你要先放了人。”
稀罕。
花以朝真真气到胃疼，他抬手捂住胃部，险些就气笑了。
她这幅不情不愿，仿佛被他逼迫一样。他是什么恶人吗？让人来气。
“看清楚局面，现在可不是跟我提条件的时候。”他说话时面上带着几分浅薄的笑意，声音却没有什么情绪。
如花花忍不住抬眼看向他。
其实花以朝的要求不痛不痒，她已经占尽了便宜，只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一时觉得有些难以适应。
如花花缓缓松手，慢慢放下了殊死抵抗的情绪，收起了浑身的尖刺。
她抿了下嘴唇，微微抬起眼帘，一双黑亮的鹿眼清澈见底，分外的乖巧。
“哥……”她捋开了打结的舌头，看着花以朝，轻声喊道，“哥哥。”
花以朝静了良久，才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透着几分柔和，“我从不对外人心软，下次记住该喊什么，不该喊什么，我不想再提醒一次。”
开口就行，花以朝没有逼她从骨子里心悦诚服的打算。
毕竟是个人，不是什么小猫小狗，就算是骨肉亲情，忘记了也是需要慢慢培养的。
花以朝自认自己是有这个耐心的，但前提是她愿意配合。
二人的针锋相对在这一刻都暂时收了起来。
很意外的，看着花以朝那双眼睛里复杂的情绪，如花花居然没忍心当即再提条件煞风景。
不提了吧，她潜意识地相信这个人是会说话算话的。
大地传来轻微的震颤，那动静很小很小，几不可察，若不是常在军营，是听不出这般动静。
如花花瞳孔骤缩。
似乎近了，树梢上停留许久的鸟儿随之躁动地飞了起来。
果不其然，立刻便有亲卫疾速禀报军队来袭的消息。
如花花猛地回过了头。
广阔的地面，其实她什么东西也看不到。
但是她知道，一定是钟离廷来了。
如花花真的想看他一眼的，可还未来及反应，她刚转过头，后脖突然传来一下钝疼，紧跟着眼前一黑，像是灵魂脱离了躯壳般，所有的景象都化成了朦胧虚无的彩块，眩晕感将她整个包绕起来。
有人将她捞人了怀中，柔软的衣衫未着甲胄，最后关头，她只听到了零星几语，低低的，听不太真切。
精神再也支撑不住，瞬息之后，她的意识彻底沉入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