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花惊出了一身冷汗,几缕垂落的发丝如蛛网般被冷汗黏在颈侧。
“这般瞧着就顺眼多了。”花以朝抬手往旁一甩,手中握着的冪帷飘然坠落,他鞋底碾过轻纱上前,每步都踏在她紧绷的心弦上,“小、月、牙。”
三字落地如惊雷,一瞬间,寒意自脊骨窜上颅顶。原来那些拙劣的伪装早被洞穿,担惊受怕那么久,在这人眼底根本就是逗着她玩。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否认:“将军认错人了。”
微风拂过,吹得她本就惨白的面色更加白了,花以朝忽而笑了,声音带着些涩意,“东西到手就迫不及待要撇清关系,就为了那个护不住你的废物?”
“你再出言诋毁,我就和你不客气!”如花花猛地抬头,身体做出了进攻的姿态,却在触及对方目光时如遭深渊。
他眼尾淡红,眸中蕴着血丝,其间翻涌的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不像愤怒,更像是无可奈何的悲痛。
母亲早逝,父亲驻守边塞,那么小小的人,从她蹒跚学步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点点看着大的小粉团子,怎么就成了刺向他的利刃。
如花花踉跄后退。
“他推你出来送死,你倒护着他,”花以朝一步步逼近,“那幼时是谁教你骑马引弓,替你挡下惊马,是谁在你不肯吃汤药时哄着你,陪你咽下汤药,又是谁在你生辰时彻夜不眠,给你打下秋千?”
如花花瞳孔骤缩,恍惚间仿佛看到漫天黄沙间,少年单膝跪在地上将人抱在怀中,初初抽条的肩背将高高扬起的马蹄挡在背后。那些光景太过模糊割裂,恍惚间,最终化作尉州大营间的笑语晏晏。
“看着我!”腕骨几乎被捏碎的疼痛将她拉回现实,对视过去,花以朝眸底猩红一片,“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长这么大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花花痛得蹙起眉头,“我说了你认错人了!到底要我说多少遍?!”
空气骤然凝固。
风划过面颊,裹着罡风的掌风堪堪停在鬓边。花以朝收手,胸膛剧烈起伏,眸子里的怒火似乎要将人燃烧殆尽一般,“再说一遍。”
“我……”她面上翻涌着痛苦,张口,却迟迟无声。内心深处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被剜去了,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来自灵魂深处。
花以朝神色冷峻,眼神锋利如刀,声音也降到了冰点,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气,“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
如花花顿时手脚一片冰凉,心底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好啊,”花以朝甩袖转身,声线犹如淬了寒冰一般,“来人!”
护卫应声疾步闯入,甲胄上还沾着黄沙,“侯爷!”
“传我的令,将下狱的中容俘虏……”
“不要!”如花花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衣袖,指甲几乎掐进衣衫纹路,“求您……”
她眼尾泛红,祈求般望向对方。
她不该忘了花以朝手里握着最大的底牌,要是连累了那些暗卫,她死也不安宁。
“你凭何求我?”花以朝冷笑一声,睨着他,“中容细作的命与我何干,我想杀谁又与你何干?”
她低头垂首,跪了下去。
花以朝跟着半跪下来,粗粝的指腹划过她湿漉漉的眼尾,“幼时攥着我的衣角学步,如今却为他人下跪,”指腹力道蓦地加重,在眼尾上碾出了红痕,“你既学不乖,我便不要你了。”
“对不起……”如花花浑身一颤。掌心碎石嵌入血肉,却不及胸腔里翻涌的钝痛。她痛的手指脱力,只松松抓住他的衣角,白皙的面庞在日光的照耀下渐渐没了血色,“我错了……”
“你要明白,你的那些诛心之言就是这样刺痛我的。”花以朝吸了一口气,一点点抹开她的手,缓缓开口,“阖家上上下下,无数个日日夜夜,呕心沥血掘地三尺的苦寻,在你眼里不过纠缠。我们花家十三养育之恩,若抵不过敌国数年蛊惑,那你便去吧。”
如花花颓然跌坐在地上,手掌撑在地面,手指微蜷,内心被花以朝这几句疾言厉色激得分外难平。
十三载,这个时间界限太过精准,更加印证了她心底不愿承认的事实。她从中容苏醒时,看起来也大概是那个年纪。
如花花的指尖混着地上的泥土,不知不觉的掐入手心。
“对不起,”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她声音哽咽着,“我不记得了,对不起……”
花以朝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滔天怒火忽如潮水退去,露出底下嶙峋礁石——原来她眼中惶惑不是作伪,那些牵连至深得羁绊,早已不存在她的世界中。
泪水模糊了视线,如花花一时情难自已。
可她记忆始于在中容,生命垂危,是尉州大营给了她第二次新生,中容如今就是她的全世界,现在让她从两方中选一个,她选不出来,但最紧要的是救人。
从心底升腾而起的愧疚和自责牢牢纠缠在一起,二者合并产生的浓重负罪感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湮没。
花以朝出手,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了无可奈何。
不管如何,如若不是当初有人将她捡到,好好养大,可能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反过来想想,她这般偏心那边,说明对方将她养得很好,她被人善待是他最想看到的局面,但是结果却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欠下的养育之恩,什么代价他都愿意付,可偏偏是敌军。
花以朝一字一句。
“我会遍请名医,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跟我回去,我就放了俘虏。”
若不是不得已,他是真不愿意用这样的交换条件的。
如花花顿了一下,抬起头,哽咽的望着他,“都活着吗?”
花以朝默然。
提起中容的事,她就这么有精神?
明明是他自己提出的条件,他还是被刺了一下。
花以朝深吸一口气,劝自己如今别和这什么都不记得的小白眼狼一般见识,等以后再算总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