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慕熙
回去的路上,仍然是按照来时的安排,木槿坐在小马车的角落里,回想梳理着此次出宫的事情。
马车轱辘的滚动声有规律地响着,日间的阳光温暖着风,不时撩动着帘子,车上的其他二位妃嫔半倚着软枕,眯着眼睛,已经是昏昏欲睡。
外面忽而传来嘚嘚的马蹄急奔声,再是一声马儿被勒住缰绳的长啸,木槿恍恍惚惚听见,是一个熟悉的嗓音,“回朝途间,巧遇王兄,实是幸事”,她一抖擞,伸手掀起了布帘。
只见一个男子已然下了马,背对着她,站在李慕辰的马车跟前,拱手行礼,翩翩君子,在日光里格外显眼,正是李慕熙。
显然,他是一个人抛了大队伍,急奔而来,居然未染仆仆风尘,依旧是谪仙一般的人物。
也许是经历的事情太多,离别的时间虽是短暂,木槿却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待到她回过神来,目光恰好跟那边马车上的李慕辰撞了个正着,可是他很快又瞥过头去。
李慕辰的表情波澜不惊,“上车一同回去吧”,他淡淡地说道,牵起帘子的手放了下去,掩去了他的面容。
“是”,李慕熙回完礼,让赶上来的随从驱驾马匹后,才转过脸来,飞快地冲着木槿眨了眨眼睛,才抬脚跨上了马车。
木槿不禁是莞尔一笑,“冰山”做出这般调皮的举动,实在是罕见,她也撒下帘子,窝入原来的位置上去,只是心安了不少,马车摇摇晃晃,她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
那首熟悉的小曲儿在唱呀,“桃花红醺,人面染艳自不知,谁道花意浓,只是何人痴”。
漫天飞舞的桃花瓣,凄美得让人窒息,树下有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看不真切,有一只横笛在吹响,声音悠扬,木槿情不自禁地向前跌了一步,仿佛受到了蛊惑。
那身影缓缓地转过脸来,竟是一个戴着可怖面具的男子!
木槿惊起,幸得只是一个噩梦罢了,马车还在辘辘地向前奔走,秋日的风还是不紧不慢地拨动着帘子。
一只利剑忽然穿过布帘,发出刺拉一声尖锐的利啸,直往木槿的胸口而来。
木槿猛地一震,口里却喊不出半点声音,冷汗簌簌,手脚无力。
画面一转,她又醒转过来,原来,刚才发生的一切竟是梦中梦,木槿累及,瘫软在垫子上。
连续赶路,与原计划无误,傍晚时分,一行人安全回到了李宫。
众人疲累,欢迎慕熙王爷的宴会自当是不能当夜举行,便是延迟到了第二天晚上。
木槿回到槿园,洗漱后就准备睡下了,谁知途间做的噩梦太过于真实,她至今心中惶惶,转辗反侧,到了半夜,竟是再无半点睡意了。
她索性爬了起来,穿好衣物,打着灯笼,提着一小坛子酒便径直去了后院。
夜深人静,秋晚更深露重,墨蓝色的天空是一块巨大的天鹅绒,看久了似是要把人吸附进去,月色却是极美,明晃晃的,一地的水漾。
饶是木槿披着长衣,依旧觉得有些冰寒沁骨,她紧了紧衣裳,碎步走得极快。
待到在那一棵最繁密的桃树下坐定,撩起裙角时,忽而想起自己如今该是不宜饮酒了,她一愣,搁下酒坛,捂着肚子,望着天际几抹淡云发起了呆。
在异世的时间越久,越是难以抽身了,她闭上眼睛,有清凉的风调皮地吹动她的发丝。
“姑娘一个人这么好兴致”,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树上轻轻地飘了下来,如此熟悉。
木槿忍不住笑出声,她借着月光,抬眼一看,端坐在树上的男子,素白的衣袍垂坠,晃悠着腿,可不正是李慕熙,这模样似是顽童,竟是未曾见过的模样。
“你这登徒子”,木槿缓缓站起身来,“快下来,不要坐在那里凹造型”。
“如今我或许要唤你叫作”,慕熙顿了一顿,“衍澄姑娘”,他纵身一跃,姿态优美,脚尖一点,自是安安妥妥地立在了地面上。
木槿仰着脸看他的一举一动,他这一下来,带动起来的风都有这当季的月桂香,衣袂逸曳,宽大的衣袖拢起的月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好久不见”,木槿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她已经许久未有这样由衷的愉悦时候,看起来整张脸都透着光。
慕熙也是笑着,眉眼弯弯,暖着的嘴角翘着,这深秋时节,因了这二人,竟是好比阳春三月,有了朗日的光辉。
他跟从前无异,亦不多话,撩了袍角,随意寻了个地方就坐了下来,一把提起了木槿身边的酒坛子,“带来了怎么不喝”。
“无心睡眠酒来伴”,木槿歪了歪头,“这只是我用来伪装文艺青年的道具而已啊”。
慕熙愣了一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是这样爱胡说八道”,他拔开酒坛的盖子,提在半空,往嘴里倒了一大口,“这桃花酒,比之前喝的时候醇正得多了”。
他侧过脸看了看木槿,她正仰面望着天空满天星辉,没有接话,此刻她一动也不动,侧脸安静如斯,睫毛轻微地颤动着,挺翘的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看起来有点滑稽式的可爱,接下来是她淡色的唇……
慕熙忽然觉得喉间一干,他转开脸去,又倾着酒坛灌了几口酒,胸口某处扑通跳得厉害。
这时,方才在凝望星空的木槿,扭过脸来,眼神严肃,笑容苦涩,“慕熙,我好像有孕了”。
慕熙与她对视着,凝固的时间里,眼睛里的光芒忽明忽暗。
刚刚跳得那么厉害的心,蓦地一沉,在这个寂静的夜晚,融入无边无际的墨色中去,胸口紧实地疼了起来,像是有人重重地碾了一把碎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