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是祸
那烛光流转的中间，端坐的正是周国公主，长安公主，此刻手持茶杯，扫眼过来。
木槿这一掀帘子，正好跟她四目相对，倒是她指着身旁的蒲团，先开了口，“过来坐下吧，我们谈谈”。
长安公主的气势生生地压过来，竟仿若她才是这帐篷的主人，而木槿则似是犯错的婢女，莽莽撞撞地闯进帐篷来。
“是”，木槿收回了自己的眼神，没有过多言语，她轻轻扶了扶裙角，妥当地往蒲团上坐了下去。
木槿提起面前的玉壶，往长安公主的杯子添满茶水，才对着自己的杯子里斟了起来。
“公主驾临，蓬荜生辉，外间简陋，不比宫中，粗鄙茶水自当是解渴润喉罢”，木槿举起茶杯，不卑不亢地说道，这谦逊的三言两语，这斟茶的动作，显然是一个主人家的举动。
方才在长安公主手上的主动权，不知不觉便捏转到木槿手上来了。
长安抬眼看了看木槿，拿起杯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你可知我今夜过来，所为何事”。
木槿早已领教过她的“本事”，长安此番前来，当然是不安好心，不怀好意，木槿垂眼，“衍澄不知”。
长安浅浅饮了一口茶水，拿捏着茶杯左右查看，轻声细语道，“若是我今夜回去，固疾发作，有人探报，我在你这儿待过，入腹的茶水怕是有恙，你说，李王会如何处置你，周王会如何震怒，嗯”？
长安回过头，面上的笑容越显璀璨，居然把满室烛光的色彩都掩盖了去，她的声音轻柔动人，面容娇艳，可她说的话却是让人不寒而战，冰寒入骨。
木槿深深地望了长安一眼，她跟她的亲哥哥一样神经质，兄妹二人，真的是不相上下。
“旁边的旧蜡已经燃尽，您又重新点了一根新的，公主想必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况且外面按时有人巡视，你我入篷，都有人见得入篷的时辰，试问我又如何能在公主的眼皮下做一番下毒害人的龌鹾勾当”，木槿说到这里，挑眼看向了长安，“若是公主执意言说衍澄蓄意谋害，公主地位尊贵，以势欺人，衍澄身份卑微，也是百口莫辩”。
长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哦？你这伶牙俐齿倒是厉害”，她的眼神里慢慢凝出霜花，语气亦是冷了下来，“木槿啊木槿，你还是这般剔透玲珑，与从前无异”。
木槿一震，难道眼前的长安公主，已经认出自己就是当年太后偷梁换柱的木槿，面上则是平静十分，“木槿？木槿是何人，公主今夜晚宴莫不是喝了酒，怎么胡言指认在前，又乱语唤名在后，衍澄怎么变做了木槿”。
“别装了，你就是木槿”，长安公主侧着脸，她的半边面有些隐藏在光里，目光如何看不真切，只有高耸白皙的鼻尖，妩媚的唇形上挑，点在晃晃悠悠的烛色里，是一幅美人画。
木槿没有接话，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长安公主，想在她的神色里找出一点端倪来。
“经过了这么多年，你的容貌，你的身份，你的姓名，这些外在附着的东西或许会变，可是人与生俱来的气味却是难以更改的，先前我也以为错认了你，但是我的雪貂在第一次见你，反应就不同寻常”，长安猛地凑了过来，眼神凌厉得像一把剑，精确无误地往木槿这边抛将过来，“人可以骗人，可是动物，有时候可比人还要实诚”。
木槿虽然已经习惯了长安这种情绪反复的行动，这次，出于本能，她却是不动声色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静悄悄地向后退了一些。
殊不知长安早把木槿细微的动作都收入眼帘，她的心倏忽一紧，仿佛被扼住了命脉，心里瞬间波涛汹涌，声音依旧保持平静，“刚刚是李慕辰送你回来的”？
木槿的视线片刻都没有从长安的表情上离开过，这时反是有些琢磨不透她了，在诘问自己身份后，此刻她却是问出这样的一句话，木槿只是默然。
“你小时先是抢了我的身份，如今再是抢了我的夫君”，长安责问的音量忽而大了起来，“木槿，你怎么如此贪得无厌”，她狠狠将茶杯掼在木桌上，杯子发出一声闷响，诡异地裂作两半。
木槿的心跳得飞快，前尘旧事，她都全然不晓，自始至终，她都仅是一个毫不知情的陌生人。
“我从没想过要去争夺什么，也没有存心抢取什么，机缘巧合，从前的事情我已然尽忘，现在我只是想要出宫离去，过我自己的生活”。
长安坚硬如冰的面容似乎有了一丝消融，“很好，记住你今晚所说过的话，毕竟我们年幼时有段情分，我总会帮你的，希望你遵守诺言”，长安优雅地站起身来，她挺拔骄傲得像一只白天鹅，“木槿，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我希望你也能遵守你的诺言”，木槿亦是站了起来了，姿态不逊分毫。
长安转头，目中波光潋滟，里面的情绪让人看不真切，她自是拂开布帘，只身去了。
是福是祸，都放马过来吧，木槿一口喝光了杯中的茶水。
送木槿回营帐后，坐在自己帐篷里的李慕辰，手中攥着侍卫送来的的书信，上面的内容分明是捷报，他的眉头却是微微蹙起，嘴角漫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他随手把信件抛在书桌上，那单薄的纸张轻盈地抖颤了下，才安安稳稳地躺实了。
跳动的焰光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边关大胜，慕熙将军请旨回宫”。
同一片星空下，李慕熙跟他的部下正在大肆庆祝，气势宏大的军歌飘得那么远，火光****的肉块浓香四溢，士兵们举着大碗的白酒四处碰杯，吆喝声不时炸起不服气的人，觥筹交错间，是即将返乡的愉悦。
慕熙坐在篝火后面，今夜饮的酒烈，一团热火烧在心间，居然是畅快无比，从衣衽中掏出一只扁平的小纸船，舒展开后，他的脸上满是暖意。
外面的夜星光稀疏了，这夜暗得让人越发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