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明朗
第二天晚上，宴席按时举行了，木槿推脱说是身体不适，没有赴宴。
夜色如水，如同这一整年岁的时光，流淌缓慢，可是时过境迁，一切却在不知不觉中斗转星移。
席上琼浆玉液，乐声靡靡，歌舞正好，一群妙龄女子衣裙曳地，玉臂招展，眼神柔媚，舞姿曼妙，惹得众人的喝彩声不断。
人声是一层又一层的波浪，不断涌来，将慕熙逐渐淹没，他在正座上，修长的手指灵巧转动，把玩着手中那个小巧的酒杯，充耳不闻，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虚空。
慕熙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酒水猛地下注，刺得喉间发辣，他拦了要持手添酒的侍从，自己抓过桌上的酒壶，重新斟满了一杯，又是一口喝光。
一旁的李慕辰转过脸来，将慕熙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帘，再是回过头去，面无表情，眸中却慢慢地升腾起了蔽日的乌云。
锦妃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二人，她心有领会，想起日间收到的情报，嘴角暗暗地勾起了一抹冷笑。
木槿一个人呆坐在窗前，盯着外头那棵丹桂出神，丹桂枝叶繁茂，高耸挺立，传过来的花香让她有些发怔，不由得回想起昨夜与慕熙言谈的种种。
央儿被慕熙安顿在药谷里，想必日子好过，生命安全无虞，不会受人欺侮，哥哥苏青也是同样，便是这一阵子木槿所能听闻到的最好消息了。
而慕熙替她把完脉后，望向她的那一眼，里面如同幽暗而深的悲怆漩涡，能将人吸附进去。
木槿思及至此，不由得长吁出一口气，她的手缓缓按上肚子，轻柔地抚摸。
即使隔着衣料，仍可以感觉到温热，在触手可及的温热里头，此时此刻，正在孕育着一颗新生的种子，等待萌芽，生命奇妙。是谓如此。
但事实分明，孩子的父母注定不是一双璧人，他若真的诞生在这个异世，他究竟面临如何艰难的局面，实在是难以想象。
那边的宴席何其喧嚣，这里的庭院安静如斯。
本应是今夜宴席主角的人，这时正站在繁密的丹桂树后，他抬手牵着一抛枝桠，一时间秋露簌簌，芬芳更盛。
原来，慕熙喝了几杯后，便称醉离席了，李慕辰亦没有多言，依愿放行了。
“在想什么”，慕熙终于放开了手，花枝微微颤开了，他缓步走了出来。
木槿抬眼，只见慕熙，一裘白衣，挺拔地站在木窗子后头，外头的月光大好，风气清爽，他眉眼背着光，让人看不真切。
此情此景，赋予了他莫名的神秘感，像是特意要来履行怎样的使命一般。
“我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木槿语气轻轻，她清澈的眼睛里，是不容置喙的坚定。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做这个决定”，慕熙从袖间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瓶，伸手递给了木槿，“以前给你的那些丹药先别吃了，你先吃这瓶子里头的安胎药，服法是一日一次，一次一丸”。
他看起来对木槿极为了解，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好像早就预知了木槿的最终抉择，这让木槿恍惚了起来。
慕熙手指成扣，抿在唇角，往天空的方向吹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忽见一道黑影飞快地从空中俯冲下来，咕咕叫唤，停在了慕熙的肩膀上。
木槿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白色的鸽子，那鸽子乖乖地俯在慕熙的肩膀上，机灵的小眼睛滴溜溜转悠，认真地用嘴梳理自己身上的毛羽，等候主人的差遣。
慕熙抬手摸了摸鸽子，鸽子弯着脖颈，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慕熙的掌心，顺着慕熙的手势，扑棱着翅膀，站到了他的手背上。
“木槿，想必你也知晓，如今李周二国形势险峻，暗流攒动，我留在这里的时间决计不长，可能这一二日内，王兄就会遣我出塞，宫中险恶，往后的日子，你若有何难处，可派信鸽予我报信，力所能及之处，自当倾力相助，珍重”。
“好”，木槿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任何感谢的语言都会显得苍白造作。
“我，我”，木槿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后再是语塞。
引得慕熙与鸽子都歪着头，好奇地盯视着她，等着她说话，画面莫名萌了木槿一脸。
“可是我不会吹你刚才吹的口哨啊”，木槿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整张脸可疑地变红了。
“喏，我早就准备好了，这个银哨子你拿好，吹一吹它，信鸽就会过来了”，慕熙把银哨子轻轻放在木槿手里，终是扑哧笑了出来，这样严肃的时刻，这样离别的氛围，被木槿的一句话消融了。
他在窗前轻笑，面容柔和，在月色里似要羽化成仙，这温暖的笑在木槿看来，朗朗可媲美天上日月。
慕熙走后，木槿逗着鸽子，内心格外安宁，晚风夹着暗夜的香气，撩动着她的发尖，动荡不安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最终的决定也已经明朗了。
孩子，留。
自己，还是要走。
但是，不能再拖累慕熙了。
夜深，李慕辰回了寝宫，左右辗转，不能入眠，他索性坐了起来，只着白色中衣，侧过脸去。
透着那层薄如蝉翼的纱帐，可以看见右下角的窗口，有月色偷溜进来，沁了一地的银霜。
正当他看得入神时，外间有人进来通传，有探子来报，他挥了挥手，示意探子进屋。
隔着纱帐，那人抚手行礼后，低声言语了几句，便匆匆忙忙地退下了。
坐在床上的李慕辰先是一动不动，突然掀开帐子，赤着脚走向一旁的书桌，站在桌前，拿起毛笔，开始伏案疾书。
初略写下如今的国内形势，情况分析后，慕辰的影子映在地上，被拉着格外地长。
方才探子禀报的内容，言犹在耳，周王要有大动作了。
他甩下了毛笔，哈哈一笑，笑声在空荡荡的房中分外清晰。
他停了笑声，嘴边则是收不住的自信笃定，目中火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