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
“尸臭？”我用力抽回手“你这破地方，有尸臭算什么怪事？”
“我这儿还真没这味儿。”他转身取过来一瓶什么液体，放在我身旁“这里面最多的是福尔马林的味儿好不？”
我歪着头想了想，也没碰到过什么尸体啊，人死亡3到6小时就开始产生尸臭了，最近明明没碰过，就连那俩猝死的尸体也没动过，再闻闻，也不太像是杨斌那屋里的气味儿，再说要说是尸臭，那老爷子也没死嘛。
小李在一旁贼兮兮笑着“也不是很像尸臭，我估计吧，是你大便完了没用纸。”
论嘴皮子功夫，我是一向甘拜下风，只好走到池子边洗手“说正经的，你就乱扯。”
他呵呵笑着“说呗。”
我一边抹着洗手液，一边道：“如果有人用什么药物造成他俩心脏病猝死呢？”
他一愣，立时大笑“你可真能闹，电影看多了吧？”
“只是可能性嘛，案子没结，怎么猜测都不算错啊。”
“那要这么说，倒也说得过去。”小李耸了耸肩，道：“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有这种药也不奇怪，只是肯定不会用在他们身上罢了。”
“何以见得呢？”我坐到他面前的桌子上，问。
“他们得配啊！这还用问？”小李扑哧一笑，吐了个烟圈“你想啊，这种高科技手段，要暗杀，也只能是厅级以上的大官吧？他们这种至于吗？雇个**就办了事儿了。”
这倒也是，大同这地方虽说也是城市，毕竟连个首府都靠不上边儿，要动用这种手段作案，实在太没必要。
“那看来还真就是巧合了。”我也只好一笑。
“本来就是。”小李啧了一声，道：“心脏病太常见了，每天全世界有多少人死于这病的？再说他俩还差开两天呢，有什么稀奇？吕家这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当个芝麻绿豆官儿就眼珠子朝天用鼻孔看人，好像出了意外就是有人要谋害他们似的……”
他正唾沫星子四溅大发牢骚的工夫，不提防门一下子打开，方队长走了进来，后面是铁青着脸的吕夫人。
我一瞧就心知要糟，赶紧跳下桌子，站到一边。
方队长一脸严肃，厉声道：“瞎嘞嘞啥呢？鉴定报告呢？”
小李嗫嚅了下，从桌上拿起鉴定报告递了过去。
吕夫人抢上一步接过，扫了一眼，直接啪的一声就扔到桌上“我说了，我家老吕没有心脏病，你们是干嘛吃的？会查案不会？”
这话带着毫不掩饰的命令语气，连方队长脸色都变了，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小李嘴唇动了半天，才开口道：“根据我们的鉴定，是心脏问题造成的猝死。”
吕夫人眉毛一挑，抄着手道：“我说不是就不是，说让你们查，就得查。”
小李显然是终于忍不住了，冷冷一哂“那要这么说，您自己鉴定去吧，我业务水平太低。”
吕夫人脸一下子就绿了，厉声道：“你这什么态度？敢这么跟我说话？”
这女人也确实是太惹人恨了，我实在替小李抱不平，在旁道：“既然要求法医鉴定，就要相信鉴定结果啊。”
吕夫人那像要吃人似的目光迅速转向我“你是干嘛的？”
“刑警。”我才不怕她，挑衅地冲她扬扬脸“石家庄市局刑警队。”
果然她只瞪了我一眼，不言语了。
方队长赶紧打圆场，连连说着好话。
看来，吕家在大同背景还挺深，当然这不是我关心的事。
“我不管！”吕夫人用力一挥手，看起来倒真有几分气势“我家老吕没有心脏病，你明白不？没有确凿证据，不许给我结案！”
方队长一脸苦笑“好好，先不结案，我们再调查调查。”
吕夫人这才止住怒气，又瞪了我和小李一眼，转身出了门。
方队长一脸郁闷，无可奈何地来回踱了几步，手指点着小李，却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叹了口气“得了得了，小李加一晚上班了，下班吧。”说罢又冲我点头示意，这才愁眉苦脸地走了。
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但我们的事总拖着也不是办法，万一嫌疑人跑了，再找就又费劲了。
午饭后我和魏警官去找方队长，谁知他去了厅里开会，没办法，只好继续等着。
没想到这一等，事情峰回路转，而我最后才知道，这事竟然莫名其妙就和我扯上了关系。
第二天，我和魏警官起了个大早，打算趁着方队长还没忙起来，先把我们的事处理了。
七点还不到，我们就到了市局，方队长正步出大门，一见我们不由分说就把我俩拉上了车。
“又死个当官的。”方队长一脸苦笑。
我俩面面相觑，这次这个，要还是猝死，那可真是邪门儿大发了。
死者是供电局的段科长，也是死在书房，初步勘查，没有外力致死的伤痕，房间内也没有任何争斗的痕迹。
我一听这结论就愣住了，看来，这八成和之前的两个死者一样。
电力小区，段科长他家楼下停了好几辆警车，我们到的时候，两名警察正在往外抬尸体。
我跟一旁的小李打了个招呼，凑过去看了看。
死者的面孔有些扭曲，痛苦但不很狰狞，应该是心梗发作时的表情。
说实话，我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也忍不住心里咯噔一声，这三件命案，确实透着点邪门儿。
方队长脸色相当难看，挥挥手，带着我们上了楼。
屋里已经挤满了忙碌的警察，死者家属坐在一边，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似乎是段局长爱人，正在接受问询，表情有些怔忡。
这事儿我可干不了，见上次那位张警官在往里屋走，便跟了进去。
这屋子介于之前的吕副局长和刘局长的家之间，面积挺大，但是称不上豪宅。
我跟着张警官进了书房。
似乎是这种高官的家里都要布置个书房，估计是显得自己比较有品味的意思？
我瞎琢磨着，随意溜达了几步，忽然看见书桌上摆着个座钟，一下子就留了心。
这同样是个制作精美的座钟，不过和吕家那个不一样，福禄寿三星的造型，浓重的中国古风，金灿灿显得颇为雅致华贵。
座钟已经停了，我当然不知道这东西是上发条还是走电池，只是乍一看之下，心里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张警官走过来看了一眼，一笑“现在这送礼的品味也提高了啊，这东西看起来高雅，里面装个啥，外面也瞧不见。”
我被他这句话点醒了，如果说，三户人家都有这座钟，是不是透着太巧了点？
当下我大步出了门，一眼瞧见方队长正在问死者家属话，也不及和他打招呼，冲过去就问“书房里那个钟，是人送的吗？”
段局长爱人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犹豫着道：“钟？我家没这东西啊。”
我一听，有门儿，赶忙给她形容了下那钟的造型，现在还在取证阶段，我这个外来户当然不敢随意动现场证物。
“这应该不是人送的吧，应该是他买的？”他爱人皱着眉，迟疑着道：“前些天还没见有这东西啊。”
这话又给我提了个醒，我记得有谁提过这事儿，送礼绝对不能送钟，送钟和送终谐音，这是大忌。
旁边的方队长似乎对我私自问话有点意见，瞥了我一眼，道：“这样吧，我们先调查，具体要看尸检结果，然后再做决定。”
离开案发地上了车，方队长问我“小李，你对这事儿有什么看法？”
我一看他脸色就知道，大概我刚才的越权行为让他有点不爽，不过也没空打圆场，况且我也不会，赶忙道：“我觉得，三件事关联性很强，如果说是巧合，有点太勉强了，还是值得查一查的。”
方队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你问那个钟是什么意思？”
我道：“如果这案子定性为谋杀，我觉得吕副局长他爱人说的倒是有点道理，应该从送礼的人身上查，而且在吕家的时候，我注意到也有这种座钟，是不是也太巧了点？”
方队长无声一笑“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三家摆着的酒也都差不多？”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送烟送酒的肯定是要多过送其他东西的，从基数上来说，嫌疑也要大得多，更何况，烟酒可以下毒做手脚，座钟怎么弄？
正要说话，忽然感觉坐在我旁边的魏警官拉了我一下。
由于前几年孟书文的案子，实际上我调任刑警队，市局领导颇有微词，听说局长听过我的“事迹”之后甚至说了一句：异想天开。然后不知道又是哪个活宝，竟然把我上学时候同袁涛他们的那次经历也翻了出来，为此局长还亲自找我谈了次话，要我认真工作，实际一点，别总想这些有的没的。
如果说出差的过程中又出现这类问题，相当于丢了本省公安的脸面，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我犹豫了下，本来不打算说了，正巧看到方队长转过头，那副表情分明就是说：小子，你还嫩点儿。立时就改了主意，咬了咬牙，装着没看见魏警官一个劲儿使眼色，道：“我认为，送礼很正常，但是没听说过送礼送钟的。”
方队长一愣，皱着眉思索了下，半晌才道：“你想没想过，这钟或许是他自己买的呢？”
如果这么说，当然所谓的送钟当礼就站不住脚了，不过我一点儿都不想让他看扁了，思索着道：“我建议，查一下刘局长他家，如果同样有这样的座钟，无论是送的还是自己买的，我估计三个人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先后死亡、都有座钟，这难道不是巧合的过分？”
“送礼不符合情理，自己买又太过巧合……”方队长啧了一声，终于点头“到底是年轻人，脑子转得快啊。”
这话当然是褒扬了，魏警官在一旁无奈地一笑，道：“是，小李在我们局里是出了名的好脑瓜呢。”
方队长当然不明白这个所谓的好脑瓜是什么意思，只笑了笑，道：“晚点开个会，通报一下案情，大家讨论一下。”
因为取证、尸检鉴定，会一直拖到傍晚才开，我和魏警官没什么事儿，也就没走，各自搬了把椅子坐在会议室角落里。
结论和所有人预料的都一样，心源性猝死，也就是说，六天的时间里，三个人全死于猝死，死亡时间都是半夜的两点前后，其中只有刘局长有心脏病史，属于心肌梗塞，算是唯一的不同点。
三人全没有显著外伤，不存在外力致死，这个已经是定论了，如果不是实在巧合的邪门儿，估计这案子也就基本可以结了。
方队长约略说了一下三个人的共同点，我立马感觉到旁边的魏警官也来情绪了，对于这案子来说，他本来丝毫没有兴趣，也难怪，他当警察的年头长了，怪案子见得多。
三名死者职业不同，但是其实彼此间已经有几十年的交情了，特殊时期时候就认识，而且在当年都做过红卫兵的小头目，特殊时期过后进入公职单位工作，逐步升迁到现在这个职位。
我也听得来劲儿了，特殊时期我没经历过，看过一些小说和电视，听老辈人说，那是真真正正的浩劫，不少人遭到迫害，如果说按这个思路推断，有人找他们报仇也说得过去。
我估计不少人都是我这个想法，因为方队长说的时候，有好些个人已经露出恍然的表情。
此时，吕夫人的胡搅蛮缠终于派上了用场。
因为在尸体上检查不到什么可疑之处，所以目前的重点还真就只能放在送礼的人身上。
方队长特意把我提过的座钟的疑点说了一下，立时就有很多道目光集中在身上，我尽力板住脸，其实心里很有些得意，再让你们说我不切实际。
下午的时候，局里特地派人去了趟水务局的刘局长他家，证实也有一个座钟，而且据刘局长爱人说，应该是人送的，但是谁送的她没见到，只是当天刘局长回家捧着一个盒子，和钟差不多大小，她随口问了一句，刘局长回答，不知道谁送来的什么东西，就放在门口，之后就随手放在客厅电视旁，晚饭前一直没拆封，直到第二天一早发现他死亡。
从行为上推断，无疑刘局长家也经常收礼，所以说他爱人并没太当回事儿，而且很显然，第二天发现尸体时候，那盒子已经拆封了，所以她才能回忆起拿回来一个盒子的事。
也就是说，这符合我之前的推测了。
当然，要查的是所有送礼的人，不是只查送钟的人，不然容易挂一漏万，不过这么一来，人数就相当庞大了，这三人都算是掌实权的官儿，送礼求办事的多如牛毛，整个市局的警察都出去一对一取证也不够数。
我和魏警官也只能继续帮忙，忙活了一整天，成绩惨淡，毕竟送礼这事儿比较隐晦，再说还死了人，十个里有八个死不承认，剩下两个也只语焉不详。
晚上回到局里，三家的礼品物证已经都搜集回来，分了三份，把会议室堆得快没下脚地方，我和魏警官相视苦笑，这三个家伙捞东西的手段还真是不俗。
最多的确实是烟酒，还有什么人参鹿茸以及我压根儿没见过的药材，至于现金，那玩意儿他们肯定不会拿出来当证物的。
第三架座钟我也见到了，乍一看倒像是个佛像，金光闪闪，精致程度绝不亚于之前的两个，而且，三架座钟的大小差不多少，我有种直觉，送这东西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其中一架已经被拆开，不少零件散落在桌上。
我凑过去一看，居然也是金光闪闪的，似乎跟杨斌拿的那种一模一样，难道说……
只稍稍一思索，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杨斌相当老实，而且如果是他做的，他知道我是警察绝对不会和我兜搭，如果他有那样的心理素质和经验，就不会做钟表学徒了；他师傅的脾气怪得很，正常情况下值得怀疑，但他几乎是全身瘫痪，根本没有能力作案。
另一方面，是对于这种座钟的制作流程、方式，我压根儿不了解，我猜绝大多数人都不了解，没准儿本身这种座钟就要用到这种精致的零件。
爷爷曾经说过，以前的匠人做东西精益求精，不像现在的人，两眼珠子只盯着钱。
我打定主意，明天抽空去找一趟杨斌，问问这东西的制作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