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在曹操账下虽说没少参与军机要务,但说到底,干的大多都是指点江山的活。
他每每拍脑门子想出一个主意,总能被曹操采纳,至于接下来具体该怎么实施,自有旁人去做。
由他来主持一项工作,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而且一上手就是造纸印书这样的大项目。
这事虽然是祢衡提出来的,但他此时还停留在空想的层面上,半点规划都没有。
也得亏不是急务,不然真够他伤脑筋的。
临走的时候,曹操将祢衡叫住,又命人去自己房里取来一卷字画送给他。
祢衡展开一看,见上面写着: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
通篇摘抄自儒经,写的都是治国安民要先搞好教育的道理。
祢衡正欲说些什么,曹操却道:“这是蔡伯喈的飞白书,此书刚柔并济,其势若飞,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祢衡愣了一下,这才留意到字体。
其实他对于琴棋书画的了解极为有限,前身的记忆在这方面也帮不上什么忙,祢衡前身虽然嘴炮和文采都十分了得,但身为一介寒门士子,对名家手迹也难有见识。
尽管如此,祢衡仍然看出这幅字并不是蔡邕手迹,而是旁人临摹的。
原因很简单,那落款上明明白白写着蔡琰二字。
这时曹操又道:“前些日子,子修从袁术的库房里缴获了许多字画,我无意间瞧见这幅,当时便想着要赠与你。可惜诸事繁冗,回头又给忘了。方才与你说起蔡伯喈的石经,我才想起此事。”
祢衡心想这落款这么明显,曹老板又是个喜爱书法之人,按理说不可能看不出来啊,可他为何要这般郑重其事地以赝品相赠?
祢衡满腹疑惑,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将字画卷起来,道了谢便告退了。
蔡琰……
这个名字好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
祢衡也没刻意去想,出门之后,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袁术好歹是老袁家的嫡子,他既然能在寿春自立门户当起皇帝来,建个造纸作坊总不是什么难事吧?
思及此,祢衡立刻派了人去城中打听。
这事也不是什么机密,过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有人回来禀报,说城中的确有一间造纸作坊,还顺便给祢衡领回来一个人。
见礼过后,祢衡得知此人名叫师宜官,此前在袁术手底下官至博士。看上去五十岁朝上的样子。
祢衡道:“那间造纸作坊在何处?还请引我前去瞧瞧。”
师宜官愣了一下,喜欢使用纸张的官吏儒生他倒是见过,像祢衡这般要去作坊一观的,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祢衡见他有所迟疑,便问道:“怎么,你可是不愿意?”
师宜官一惊,连连拱手道:“岂敢,岂敢!”
这年头的博士其实是个负责教学问的官职,轶比六百旦,和祢衡这位两千旦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何况师宜官还是个伪朝博士,更不敢得罪祢衡这位上官了。
他赶紧解释道:“祢使君有所不知,城中那间造纸作坊已经荒置半年有余了。”
“荒置了?”祢衡眉头一蹙,“可知是何缘故?”
师宜官道:“那作坊乃是一位袁氏门生所开,吕布死后不久,此人便遣散了家丁奴仆,据说是往北边投袁绍去了。”
“原来如此,逃得倒挺快。”祢衡戏谑了一句。
他本来还以为今日能有些意外收获呢,这回算是泡汤了。
这时,师宜官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道:“我一位故交家中倒是剩了三五斤纸,使君若是用得着,我同他说一声,让他取来献与使君便是。”
祢衡微微颔首,道:“如此甚好。”
师宜官顿了顿,随即又作一副出为难的样子。
“只是……”
祢衡见他欲言又止,追问道:“只是什么?”
师宜官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使君勿怪。”
“你有何话,直说便是。”
师宜官笑了笑,掩饰了一下尴尬,“这纸虽说不是什么值钱之物,眼下却还真是不易寻啊,我这位故交平日里就爱小酌两杯,若是能以酒水相赠,再让他割爱,想必不难。”
祢衡瞥了他一眼,心想你这糟老头子,在这跟我玩无中生友是吧?
“君子不夺人所爱,理应如此。”祢衡看破却不说破,顺着他的话头,道“此事不难,我就以美酒来换你这位故交的纸,如何?”
师宜官笑道:“多谢使君体恤,若能如此,那再好不过了。”
祢衡随即又问了一句:“你方才说那作坊的主家遣散了家丁,不知造纸匠人现在何处?”
“这就不得而知了。”师宜官话锋一转,又看着祢衡道,“下官不才,在寿春城中还有不少学生和同僚,使君若想寻些工匠,下官愿意为使君效劳。”
祢衡沉吟片刻,道:“好!那就有劳你替我寻些会造纸、会刻碑的匠人来,若能寻到,我便以五十坛美酒相赠与你。”
师宜官闻言大喜,当即长揖一拜,道:“下官定不负使君所托。”
待他走后,祢衡给了左右一些钱银,吩咐他们去城中买二十坛酒送到师宜官府上,以此换他的纸。
到了晚上,师宜官派人将纸送了过来,一共送来三捆,一捆为一斤,他嘴上和祢衡说有三五斤,结果送来的就是三斤,多一张都没有。
祢衡虽然无意和他斤斤计较,但看着这三捆纸,不免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这些纸张的质量比祢衡想象中还要好一些,他拆开一捆,抽出来一叠看了看,摸上去明显比曹操白天拿给他的纸要软和不少。
至于这样的纸能不能用于雕版印刷,祢衡也不得而知。
不过他心里明白,这印刷术从无到有,自然要经过反复的打磨和试验,并非一蹴而就的事,何况眼下工匠和作坊都还没影呢,这事也急不得。
祢衡将纸仔细收好,走到院中散了会步。
这几日陪着曹昂忙得脚不沾地,今夜总算得空放松一下。
此时这间院落格外安静,月光柔和地洒在地面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祢衡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夜风吹在身上让他感到有些凉意,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另一座院落,于是便循着来路往回走。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其中还夹着车轮吱呀转动的声音。过了片刻,马车停下了。
祢衡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