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星月潜行。入更后，一名斥候扮作流民模样，潜行至袁军营寨附近。其人身着一身褴褛黑衣，与漆黑的夜色浑然一体，并无一人察觉到他。
等到一队夜巡的军士走远了些，其人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卷帛书，又取出一枚箭矢穿过帛书上的绳结，一箭将帛书射入营中，随后悄然离去。
旷野上秋风呼啸，将枯草刮得簌簌作响，这一箭所发出的响动也变得细不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营外一堆草垛下面蓦地响起一声长长的酒嗝。
淳于琼提着酒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不想却更觉天旋地转起来。
就在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迈步往回走的时候，突然，眼角的余光隐隐瞥见一抹黑影。那黑影快速掠过，比夜色更为深邃几分。
淳于琼定睛细看的时候，再无半点动静，如同幻觉一般。
也不知是出于直觉还是武人的警觉，淳于琼踉踉跄跄又走了几步，猛一转头，再次看见那抹黑影一闪而过。
“什么人！”淳于琼呼喝一声。
夜巡的军士随即举着火把赶到。
在通明的火光之下，斥候那身褴褛的黑衣再也无处遁形。
军士立刻将人拿住，按在地上。淳于琼兜头一脚踹过去，踹得那人眼冒金星，连连告饶。
淳于琼一听他的口音，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人的口音淳于琼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的家乡颍川那边的口音。
这一晚，袁谭在榻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好不容易睡下，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亲兵进帐将他唤醒。
“出了何事？”袁谭在榻上强撑起身，不悦地问道。
“是淳将军在营外抓获了一名细作。”
“区区一名细作，也要来惊扰乃公！”袁谭登时大怒，“带下去严加拷问！”
亲兵硬着头皮继续道：“淳将军已经拷问过了，那细作是奉颍川阳翟郭嘉郭奉孝之命前来，向大公子送信。”
袁谭愣了愣，又确认一遍：“是何人所派？”
“郭嘉郭奉孝，曹操帐下的军师祭酒。”
“颍川阳翟郭氏……难道是郭公则的族人？”
“说是公则先生的族弟。”亲兵将帛书递上，“淳将军已经密信寻获，大公子可要过目？”
袁谭一掀被子，“拿与我看看。”
亲兵遂将大帐里面的油灯挑亮了几盏，袁谭拆开帛书，坐在灯下细看。
信上说：“吾受曹氏厚恩，本不当有二心。然曹氏乌合之众，难敌袁氏百万雄兵，曹不识天数，强欲与争，如以肉喂虎，以卵投石也。吾为阳翟郭氏之后，幼习家传《小杜律》，小杜治律有宽严，罪同而论异。而今大将在外，谗言在内，微过辄记，大功不计，为国之所慎也。昔有秦相赵高，指鹿为马，挟势弄权。今有奸谀谗佞之辈，起萧墙之祸，行赵高之逆，交斗其间，窃君之功，其志若赵高为中车府也。沙丘之谋，扶苏就戮，此祸永为世鉴，唯君裁察。”
袁谭看完之后脸色铁青，也不言语，放在桌案上的手紧握成拳，将帛书攥成一团。
亲兵在边上观察他的神色，欲问又止，生怕引火烧身。
袁谭稍稍琢磨片刻，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公则与我私交甚厚，郭氏族中亲眷若有投诚之意，公则自会引荐与我，为何从未听他提及此事；再者，郭嘉投诚，照理说应该请公则代为引荐，为何要自行送书与我？而且一味挑唆，也不献策……莫不是蓄意送书来诈我？”
一念至此，袁谭又再将信展开，仔细看了一遍。
这回再看，袁谭的脸色愈发难看，当即拍案而起，怒极反笑道：“审配固然是奸谀谗佞之辈，可今日送书的这个郭嘉，也非善类！他将审配比作赵高也就罢了，竟敢将扶苏与我相提并论？！无学之辈，敢来戏辱我！”
亲兵在旁迟疑着道：“既然大公子识破其中有诈，那细作可要斩首示众？”
“那人现在何处？”
“淳将军已将他押到帐外。”
“提进来！”
亲兵领命出帐，将那名曹军斥候押进来，迫使他跪在袁谭面前。
其人被五花大绑，看上去已经挨过一顿拳脚，却并没有受刑。
袁谭审视他片刻，问道：“郭嘉派你前来送书，可有什么话交代与你？”
“郭祭酒只让我送书来此，并未另行交代。”
“如果有人问起，你就只管说出颍川郭氏。”袁谭猛地一拍桌案，厉声逼问：“他就是这样交代你的，是也不是？！”
“是……”那人被袁谭浑身散发出来的腾腾杀气吓住，下意识地要说实话，刚吐出一个字，又立刻反应过来，惊恐地改口，“不是，不是！”
袁谭霍然起身，暴喝道，“将他推出去，剃骨剥皮，而后斩首！”
“我说！我说！”
那人是做好了要死的准备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死法！更没想到袁谭连半句多余的警告都没有，上来就要将他活剐了！那人顿时惊恐欲绝，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于是哭喊道：“郭祭酒交代过，如有人问起，就说出他的家世出身，还有……还有颍川阳翟郭图郭公则是他的族兄！”
袁谭冷笑不止，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道：“我没什么耐性，你将你知道的如实招来，我且饶你性命。”
这招供一旦破了个口子，后面就像泄洪似的。那人汗如雨下，浑身抖如筛糠，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吐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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