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前世
“小四，你今日……是为何？”凤清并未喝酒，只是正经地同我问话。
我再喝一口，装傻充愣：“什么为何？”
他叹一口气，“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同姬辛那桩事？那时我从未问过你为何维护那小子，只一味地任你沉溺，只因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良人，你若真心爱他，即便他是妖族的，做哥哥的也会尽力帮你促成这段姻缘，可后来你却遍体鳞伤地回来……那时我便想，若是以后你再动心，我必定要好好地为你把一把关。纵然那月歌是不错，但你从小便与他定的亲，后来却因了姬辛毁了亲事，我若没有记错，这些年来，你并未有甚机会同他正式相见过，怎的今日便同意了他向天君那固执的老头儿求的亲了？”
他这番话问得我十分伤情，因牵扯到从前的一桩情事，又粘连着问了一桩我其实也不十分明白但却确实做了的事……
“三哥，你说像我们上古神族，可有前世的？”我并未回答他，反倒问了句看似毫无关系的话。
他倒也诚实答了：“自当是没有的，上古神族的众神随天地孕育而生，而后繁衍后世，后世皆是十分纯元的神胞，从未历经过轮回之事，不会有前世之说。”
“你说没有。可我遇到姬辛时，却觉得他身上有股十分熟悉的味道，那味道扑面而来，像是隔了太久的时光，让我痴迷。他虽负我，但我既爱了他，便没甚好后悔的，终归是我识人不清太过任性了些。我以为，除了他，此生再不会有一人能让我只凭了身上的味道便叫我沉沦，可你猜今日怎么着，我遇到月歌。从遇到他的那刻起，我便忽然觉得，从前的种种好似都是个笑话，姬辛身上的味道，甚至不及他带给我一半的冲击大……你说我们是没有前世的，可他太过熟悉，熟悉得叫我觉得我同他，是前世便注定的缘分……我也不知为何，兴许你会觉得我今日所说只是个怀春女子见着了一个不错的公子哥后的托词，但，这是真的。”我猛灌一口酒，不设防呛在了喉口，连连咳起来。
凤清立马为我拍背顺气，想了想，口中低喃：“你说的这些，外人听了，恐怕真要以为是胡诌。但我是你哥哥，还不懂你么。你说的这些，我都相信。”
我抬头瞧他，他还是一贯清风霁月不被尘世沾染的模样，我若不是他亲妹妹，这么花前月下的聊风月之事，大抵也要对他动一动心。
他却笑了：“别那么看着我。你说的前世，肯定是没有的，但你既觉得他熟悉，或许是尘世之中的某种因缘，且这种感觉还盖过了姬辛，我倒有种假设……”
我努了努嘴，示意他继续说。
“多年前你未遇到正主，便将替身当成了正主爱了一场，但替身毕竟是替身，终究不能同你携手白头，是以将你伤了一番，而后你历经情伤，却遇到了真正的应当爱的人。”他顿了顿，总算将手中的那另一坛子未被我夺走的酒开了封，抿了一口，“但这毕竟只是种假设，并不能全信，假使他也只是个替身，正主还另有其人，那你再奋不顾身地爱了他，岂不是又赔了自己半条命……”
我笑起来：“唔，这倒是了，同他的事还要好好思量考察。而且今日我所做之事皆未从脑子里过一番，莽撞得很。因着我同他尚未有甚接触，又不再像从前遇到姬辛时的小姑娘心性，可以脸皮厚到缠着他同我爱一场，虽则是他先提的，但现在想来在旁人眼中大抵不是这么个事儿，敢情实在丢脸。这酒后劲实在大，我快些喝了，醉倒了，便忘却这些烦心事罢！”
很稀奇地，凤清倒并未拦我，只是陪着我一个劲地喝起酒来。
我酒意有些上来，歪着头打趣他：“今夜你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寻常，莫不是也在伤情？啊哈哈哈哈……”
却不想他竟真的应了，酡红了一张脸。
“我遇到一个姑娘……你想不到罢，我们从前跟着二哥，见了那么多的姑娘……她也不是顶绝色的，但她被我伤了一剑，却一声不吭，我要救她，她也不理，我……真是从未见过那样的人啊……”话毕便倒了下去。
啧啧，这酒量，还是如从前一般的不济。
凤凰宫没有天宫那般富丽堂皇金碧辉煌，但实际上也是很大的，譬如从我的宜和殿到凤清住的无雍殿的脚程便要将近一个时辰，当然这还只是我平时独自一人时的脚程，而今肩上扛了一个醉了酒的凤清，就更加慢了。
虽则我完全可以捏个诀腾个云直接将他送到寝殿之中，但毕竟太招摇。他如今是世子，不比从前可以同我一起爬墙上树，即便心里还是从前那个凤清，面子上总还是该有些世子的样子的。这就好比你看上了一个青楼的姑娘，虽然你心中十分喜爱她，但碍于你的身份十分尊贵，便不能很轻易地将你喜爱她的心思表现出来，迂回曲线的战略乃是最好。
是以虽然我有无数个法子可以将他送到寝殿，都不及我亲自送他这一回来得有保障些，他这醉了酒的模样，即便是被人发现了，也可以将由头推到我身上，我荒唐惯了，不在乎再多荒唐一回。
这么一通折腾以后，再回到宜和殿便很晚了，我不太能掌握时辰，思忖着大抵已是亥时，不料梵音竟还未睡，独自一人坐在殿中擦拭琴弦。
我愣了愣，唤她：“梵音。”
她见了我，眼圈很快便通红起来，“公主这是去哪儿了，两日都不曾回来，梵音真担心公主像一万年前那般……那般……”
我知晓她说的是哪桩事，拍着她的肩安抚她，“莫怕，我已不是从前那个凤楚了，不会再将自己置于那般危险的境地。”
她勉强应了，瞧她的形容，这两日怕是未曾合眼，却又不好擅自离开宜和殿，这么惊惧着，当真困倦得很了，我便招呼了她下去睡了。
这万年来，着实没有哪一日如同今日精彩，大抵过惯了平静的日子，突然发生些精彩的事，便搅得我很是疲了，躺在榻上便要昏睡过去，身下却传来一声叫喊——
“喂喂喂……”
——我猛地想起，怀里还揣着一块赤焰神玉……将它掏出来，这么放在灯盏下，光泽更是十分的耀眼。
“石头怪，你叫什么名字？”我起身，将它放在红木古桌上。
它甚别扭地开口：“我本是长生大帝座下三大上古神玉中的一块，后来因了些机缘巧合去了天宫，受了天宫的灵力滋养，化成个精魅，但至今尚未取名……”
“唔，那你好端端的，跟我回来作甚？”
“彼时我还尚未开混沌有灵识，便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每日都会响起，但好似从来都只是自言自语，我想，那声音的主人一定是在思念一个人。时间久了，我也慢慢的被他感染，这才被唤醒。说起来，我还要感谢那个声音的主人……”
我愣了愣，“那声音……都在说些什么？”
“便是我今日同你说的话。”石头怪想了想，“若非是念着你，便不会有我，这大抵便是缘分了，才教我一眼便认出了你，你既带了我回来，便是我的主人了。名字便由你给我起一个罢。”
我听了它的话，倒也觉着这因缘实在奇妙，只是不知那位日日唤着我的又是天宫之上的哪位仙友，也不知是不是我那位未婚的夫婿月歌。
“我有个法器，乃一支白玉长笛，名唤梵音，是谓虽则为法器，但心需常向佛，莫要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你既是赤焰神玉……唔，便叫容潺罢！”这名字实在是照着它的属性而起，赤焰神玉，修的是火系术法，火系修行者最忌讳的便是比自个儿道行高的水系仇敌，这么容着潺潺而过的流水逝去，一则是警戒它不要不自量力同水系修行者拼个鱼死网破，二则，我虽听着它同我说话是个少年的声音，但它毕竟还只是神玉中的灵识，尚未成熟地化作人形，而这些灵物化作人形时不比我们天生的神胎，实在是按着自己的意愿来的，我实在不能保证它跟着我以后不会哪一日就十分不靠谱地化作个姑娘的形态。这个名字，唔，男女皆宜。
石头怪没什么异议，应了一声。我便十分放心地将它丢在桌上，自个儿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