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神玉
天宫其实十分大,而我自小便很缺乏辨别方向的能力,这一点,从我刚刚在瑶池中便可见一斑。是以虽然我十分机智地将月歌丢在原地自个儿遁了,却仍是许久也未走出这天宫……
我几欲绝望,眼下也不知身在何处,想来转也转不走,便甚萧瑟地坐在了一处大石上。
但事实告诉我,天宫的大石,并不是能随便坐的——我这么一坐下,那大石便很是剧烈地摇晃起来,我一惊,立马想要站起,却发觉身子好似同大石连在了一处……
我就这么半蹲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本上神此番形容当真狼狈得很。
“楚楚……”
我受到了惊吓。
这声音,怎的那么像月歌?莫不是……他转了一圈,又将我找到了吧?我哆哆嗦嗦地四处环顾一周,却是连个人影都未寻到,难不成是我幻听?
“楚楚……”
我掏了掏耳朵。这回绝对不是幻听了,我惊觉这真真切切的叹息声是来自我身下的这块大石……
“石头怪,你怎的识得我?”我十分诡异地转了头同自个儿的身下问着话。
可那块大石却好似并未与我对话,只是默默地自言自语。
“楚楚,你莫不是还在怨我?我……命格本是如此,我不能留住你;世间事大多身不由己,我亦不能告诉你真相,只盼着你还能记住我……却不想你……唉,也罢……”
我听得一头雾水,十分困惑。
若说这石头怪不识得我,何故触到我后便开了口;若说识得我,怎的我搭理它却一声不吭?
“石头怪,你魔障了?”我思忖着不管它是否识得我,总归要同它商量一番,让它别黏着我才好。
“快醒醒,我同你商量个事……你先从我身上下来可好?”我咳了一声,又安抚地拍了拍它道:“你瞧你既已有了灵识,也是个十分了不得的石头了,须知这全是天宫这方宝地精润纯元的气泽的功劳。唔,我同这天宫之内的天君一家也是十分相熟的。虽则你也是个十分有眼力见的,黏上了本上神我,少不得又要多些灵力。但你若是今日乖巧地听了话,我必求一求天君,让你修化成个人形,再给你个小仙当一当,你瞧着如何?”
我这一番话说得体面又贴心,换做我是石头怪也该动了心。
果然,这石头怪好似如梦初醒一般,“你你你……你是凤族的凤楚?”
我甚欣慰地点了点头。
“啊啊啊啊啊啊,你是凤楚!我竟真的瞧见了你的真身!”石头怪十分激动地嚷起来。
我有些无奈,“呃,虽则我也知晓自个儿是个很受人景仰的上神么,你也不必如此激动……你先从我身上下来再说罢……”
但我显然低估了这石头怪的领悟力,因它见着我后便久久难以平静,不停地求证着我的生平,每得到我的一次应答便更不平静,整块石头都摇摇晃晃飘飘欲仙起来,完全忽视了我从前同它的商量。
我瞧着这天宫的夜幕都要降了下来,思量着再过些时分天君家的小公主便该出来执勤了。我虽同她也有同门之情,但毕竟是抵不过兄妹之情的么,她若是将我的行踪告知了她的哥哥我的未婚夫天君膝下的太子月歌,让他知晓我虽将他甩了却始终也未绕出这天宫,实在有损本上神的脸面不是。
这么想着,我觉得不能纵容石头怪再这般毫无头脑地激动下去,遂凝结了神力在掌心,生生地劈向了那块仍黏在我身上的石头……
石头怪被我劈得晕头转向,总算离了我的身子,我瞅着这么个好时机,立马迅速地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在我朝着今日云头的指向一路奔走却又再次遇到石头怪的时候,我觉得自个儿今日出门大抵是没有看黄历的。
“你一直追着我?”我甚凄凉。
“你将我打得浑身疼,哪还追得上你……”石头怪很有些委屈,但转瞬又被欢快的情绪替代,“不过你又回来了,一定是舍不得我,要将我带回去罢!”
它这么一开口,我便更凄凉了。
“你想多……”我话还未说完,却想起一桩十分要紧的事,“你可有识路的本领?”
事实证明我的这个问题忒英明,我的眼光也忒毒辣。
因着石头怪十分傲娇的开了口:“识路嘛……我本是南海的赤焰神玉,你带着我,便不会有到不了的地方……”
很好,我默默道。只是它这么大的个头儿,要带着它一路腾云回凤凰宫,难保云头不会失重,将它摔下去不打紧,将我也摔下去就不好了。唔,这着实是个恼人的问题。
石头怪却好似看穿了我的心思,倏忽一声变作一块晶莹剔透的赤色宝玉,静静躺在我摊开的掌心之中。
“呵,这是你本身?”我甚有兴趣地将它瞧着,“那你为何变作一块蠢重的石头,又为何从南海巴巴地跑到这天宫来?”
石头怪,不,是赤焰神玉似乎十分不愿同我继续这个话题。
“一言难尽,唉,一言难尽……还是快些走吧……”
我笑了一笑,捏了个诀腾了云头,由着赤焰神玉的指引,往西极凤凰宫的方向去了。
总算是找到回家的路了啊,忒不容易了……
在天宫耽搁的时间实在不短,且天宫同西极实在隔着一段很远的距离,即便是腾着云,到了凤凰宫也已是月头高悬了,泠泠的月光洒在我的宜和殿上方,映着屋顶的琉璃瓦,照出些许的清辉来,我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没看错,那坐在宜和殿的屋顶上的,正是我的三哥凤清。
我想了想,将赤焰神玉揣在了怀中,自云头一跃而下,将将好正落在凤清身旁。
“今日怎的想到来找我了?”我在他身旁坐下,印象中自我从长留山学艺归来,凤清便很少像从前一般能清闲到搬一坛子酒到宜和殿屋顶招呼我对月共酌,他须得像个真正的世子一般学习着料理凤凰宫中的诸事。
“许久不曾来了,甚是怀念,怎的,你不欢迎?”他瞥我一眼。
我呵呵笑起来:“怎的不欢迎,只是你今日来似乎未曾带酒,莫不是单纯地来同我聊天的?”
他听了我的话,嘴角抽搐了一会儿,而后默默地从身后掏出两大坛子酒来。
“我今日在天宫之上就觉得你近日很有些奇怪,昨夜彻夜未归不说,今日还同意了那月歌的求亲,那时我只觉得你是在宫里呆得久了脑子有些不好使,没想到,如今竟是连眼睛也不大灵光了么……”
我咬了咬牙:“我也以为你这些年当世子当得很是有些派头了,从前的顽劣性子都被磨光,却不想还是这么毒舌么……”
是了,他还是他,我还是我,纵然时光流转,许多人都已变作我不认识的模样,我同他,我的三哥,终究还是同往常一样的。
这一点很让我欣慰,便兀自去拿了他手中的一坛子酒。
“竟还是长生大帝的佳酿!”我禁不住赞叹起来,凤清他终究是比我高明的,譬如我只能去赤脚神君的院子里偷酒喝,他却能将长生大帝的佳酿搬到这凤凰宫来——虽然我也不知他是不是偷的。
我拔掉塞子,抓起坛子便往口中灌,清甜甘爽,后劲十足,当真是好酒,长生大帝酿酒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