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笛梵音
春风和暖,西极凤凰宫外的山谷幽深狭长,四季繁花,但开得最盛的莫过婆萝花。浅黄色的婆萝穿透了整个山谷,直开到我住的宜和殿外。
凤凰宫外的这婆萝既能开在上古神族居住的地方,自然有花灵,且这花灵十分忠诚,一向自己结了结界,以防不是凤族之人进入,千万年来免去了我不少烦扰。
但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我是被梵音摇醒的——
“四公主,您快醒醒……”
我半躺在床上,揉了一双十分惺忪的睡眼迷蒙地将她望着,“你这么急,是要做什么?”
“天……天宫的月歌太子,他来凤凰宫了……可帝君和帝后娘娘昨日宴后并未回宫,三殿下今日一大早也外出了,五公主下凡历劫,如今整个宫中只剩您一个了。月歌太子来了以后婢女通传了声,我赶紧着过去让他在大殿候一候,可他候了一个时辰,见您还未醒转,便往宜和殿这里来了!”
我大抵没有睡醒仍旧十分迷糊,遂觉着这是桩不十分要紧的事,还甚轻松地宽慰了梵音一番,身子一软便又倒下睡了。岂料这个回笼觉并未如我想象的那般美好,只讲讲维持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再次被扰了……
我十分肉疼地跳了起来,预备对眼前的始作俑者完成他父母未尽的教育事业。但,待看清了眼前人之时,我的气势顿时便“噌——”的下去了一大半……
“月歌……早……早啊……”我虚伪且做作地扯了个笑,突然悟了方才梵音的话。
真是恨不得掐死本上神自个儿啊……
“楚楚,早。”他也十分从容大方地端着笑仰头看我。
是的,虽然他比本上神高了半个头不止,但此时本上神站在从西海寻来的梧桐木做成的高床之上,他必须仰!着!头!看!我!
我顿时觉得自己的气势又“噌——”地回来了……
“你一大早来我凤凰宫作甚?”我凶恶地将他望着。
他仍旧端着笑,将我往下扯扯,我没控制好力道,眼看着就要摔下去,却突然被他给接住,倒在了他十分宽阔的胸膛上。唔,十分的精壮么。
咳咳,现在似乎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啊!
“楚楚昨日既答应了我的求亲,便是我未过门的娘子了。唔,我们天宫有个规矩,这个做娘子的需得提前一段时日去往夫家住上一住,也免去了日后嫁过门来再有劳什子的各种不惯,我通常把这么一件十分人道的事叫做——试婚。我此番来,便是接你前去试婚。”他十分高深莫测地笑着。
试婚你个头啊,人道你个头啊,亏你想得出来!我默默无语,默默从他怀里退出去,默默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仍然屹立在床上,以此表示我的愤慨和不情愿。
他眼风瞟了瞟我,轻飘飘来一句:“也不是非得要去住,只不过这个规矩还是要守的,既然楚楚不愿去,那我便来凤凰宫小住一段时间罢。”
“别别别,您是爷,我跟着您还不行吗!我去,我去了!”我一口气没生完就被他呛住,自觉十分丢面,但如今这情势,丢面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假使我十分硬气且不丢面地同他说:你来便来罢!虽然未过门但我愿意让你住在我们家了!我的娘诶,那这凤凰宫上上下下该要怎么想我,这西极民风虽淳朴开放,但也不像他们天宫这般变态到还有试婚这么个规矩。
我记得从前凤凰宫外的一个芙蕖花仙看上了凡世的一个修仙者,因着那修仙者也是到了一定境界,还差几年便可飞升,芙蕖花仙便邀了他前往自个儿的府邸,日日为他洗衣煮饭,做尽了一个娘子应做的本分。岂料后来这消息传了出去,于是他二人平日里发乎情止乎礼的一些举动便被好事者传成了尚未成亲便同居在一块儿,十分的不正经。修仙者很苦恼,觉得这事再传下去要影响自个儿的飞升,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趁芙蕖花仙熟睡之际,偷走了她的内丹。然后找了处洞穴,把那内丹吃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把内丹吃了的一瞬间,一道天雷劈了下来,那修仙者熬不过,立时便毁了……
这便是现世报了,那修仙者若是凭着自己的修为飞升本不用受如此惨烈的天雷,但关键就在他太贪心,那芙蕖花仙少说也有数千年的修行,他一介凡人突然承了如此大的修为,便要有带着这修为飞升的准备,但他恰恰没有这个准备。
而后芙蕖花仙醒转,知晓自己的内丹被偷,十分难过。待她听说这偷了自个儿内丹的心上人还因为这内丹殒命的事后,更加难过。于是当夜赶去那修仙者所在的洞穴,殉情了……
彼时我正衔了根狗尾巴草坐在无尾湖畔用直鱼钩钓鱼,梵音跑来向我报告这件事的时候,我思忖了一番,得出了三个结论。
第一,凡人委实靠不住,薄情寡义,待他再好也是枉然。
第二,凡事都要有个准备,凡事都要量力而行。
第三,流言是可怕的,千万不要在尚未成亲之时有出格的举动,否则轻则伤情,重则殒命。
我认命地垂了头,如今敢情我是要犯这第三条了……
已然快到午时,天上的日头正好,西极外的婆萝比旁日更黄了些。
月歌同我商议好后便退出了房间,容我收拾一番同他上天。
我十分伤感和不舍地将宜和殿中的一切望着,当初去往长留山之时约莫也是这么个心境,这个我住了数万年的房子啊,我真心想把所有物什都带上。
这么想着,我便颠颠地跑了出去,一直跑到月歌面前,天真地仰着头将他望着:“你说我可不可以把我这个宜和殿变小然后带到你们天宫再安个家啊?”
我觉得今天的日头真是太毒了,毒得连一向挂着招牌笑容的月歌脸都抽搐了两下,“楚楚是觉得我天宫竟还住不下一个你?”
我觉着他笑得甚阴森甚不怀好意,眼珠翻滚两下,打定主意好汉不吃眼前亏,又一溜烟地跑回了殿中……
看来我只能拣最最心尖上的东西带着了……
容潺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我怀中,呵,果然受了我的滋养,动作都变得迅捷灵敏了。我将它掏出来,望着它的本身:“如何?我昨日刚将你带回来,今日自个儿便要住到天宫去了,你可还愿意同我一起前往?”
它似乎不大情愿,却也无可奈何,低低应了一声。
我笑笑,继续将它揣到怀中。
约莫一炷香后,我的细软也算收拾完毕,梵音却在此时闯了进来。
“公主可会带梵音前去?”
我望了她一眼,这么许多年了,乖巧可人的模样仍旧十分让人怜惜,时光恍然又回到当初在长留山师父将她赐予我之时,我十分欢喜。
那时我住在长留山中,一日二师兄慌张地前来告知我师父陷入魔族困斗之中,安危不知。大师兄因了家族的事这几日不在山中,二师兄又承了师命须守住长留,彼时师父还未收下小师妹,整座山中只余我一人可去营救师父,我那时也是十分好斗的性子,取了一支长笛便腾云前去了。
待我到时,师父果真陷在魔族布下的落魂阵中。我早年遇过一次神魔大战,阿爹是神族先锋,我有幸见过一次这阵法,奇谲诡秘得很,要破这阵,便须将守阵的一百二十八位魔族头领全部诛杀。师父虽常教导我存仁善之心,但眼前情势危急,我若对敌人仁善,便是对自己的不仁善。
我吹起白玉长笛,灌注了我全身灵力的笛声凄婉却凌厉,个个音阶皆中心魔,天地之间呈现出一股异样的紫色,笛声魅惑魔族头领迷失了心智,只一瞬之间,一百二十八位魔族头领纷纷自刎身亡。
师父获救后,我也力竭倒地,岂料他却只淡淡瞥了我一眼,便离去了。
后世传言,那一战打得十分漂亮,凤族四公主凤楚为救恩师,吹起上古神曲,将令六界十分头疼的魔族一百二十八位头领全部诛杀殆尽,自此,凤四公主威名大扬。
这传闻夸得我十分心动,虽然我吹的曲子并不是什么上古神曲,只是灌注了灵力后看出了魔族头领们的心魔所在,令其迷失了心智罢了。
但后来的事情就不那么威风了,我被师父拎回长留山后便被关进了炼药炉三天三夜,那三天三夜我什么也做不了,浑身都是炉中的真火,直烧得我头也晕眼也花,却连一滴水都没进食。
三天后我被师父召去,已然瘫软在地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