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来
接下来的半月里,我依旧没能见到顾清川,倒不是我躲着他,实在是爹爹和哥哥教我功夫教得太多太急。从前那个疼爱我的爹爹第一次对我这样严苛,我稍有些心不在焉,他便大声呵斥,搞得我时刻精神皆吊着,不敢松懈,更妄论去公主府找顾清川了。
晚上闲下来时,我常常是累极,沾到床便彻底睡死过去。
我没有去找他,连想他的时间也没有,这样过了将近半月,明日便要出发了。深夜里,我十分罕见地失眠了。
也不过十几天,却觉得好似太久没有爬墙去公主府见过他了,我望着月亮,细细思量了一番自个儿对他的情感。
这些年来,我始终将他当作一个好姊妹看待,甚至想过要一生护着他,但不可否认,我时常在某些时刻,对他动心。
第一次在公主府外见到他时,深夜爬墙看他抚琴时,那些我舞鞭他抚琴的日子里,他拼了命将我护在身下时,还有,他问我,愿不愿意同他在一起时……
起初同他相熟,我曾经想,若他是个男子,我大抵会嫁给他。
而他如今当真是个男子了,且问我愿不愿意同他在一起,我却开始迟疑。
他是太子,是那个百般忌惮我爹爹的皇帝的儿子,以后也会成为皇帝,我要同他在一起吗?我可以同他在一起吗?
这些迟疑在这个夜里好似变得无足轻重了。
就要离开了,不是吗?
此一去,生死难料,归期难论,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担心许多作甚?我既然看清了自个儿的心意,既然觉得自个儿是喜欢他的,那便去找他好了。
许久不爬墙果然是会生疏的。
我十分缓慢地爬到墙顶,却依旧甚丢人地摔了下去。
在我摔下去的一刹那,听到了十分熟悉的一声轻笑,没有预想中摔在草堆里的疼痛感袭来,唔,这触感,好似被什么接住了。
我睁开因恐惧而紧闭的双眼。
顾清川。
“你……”我咽了咽口水,双眼此刻该是有些放光了,“你在等我?”
他不说话,只是笑。
将我从怀里放了下来,依旧不说话,依旧笑。
顾清川的笑很美,但必须在他能好好同你交流的基础上,否则他若只是对着你笑,什么话也不说,你大抵就会有一股头皮发麻身子发怵的恐惧感。
太阴了。
我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他终于不笑了,反而拉起我的手跑起来,我甚疑惑;“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
我就这么被他带着一路跑出了公主府,跑过了桥头,跑过了河堤,跑过了万家灯火,直跑到一个甚偏僻的树园子里。月亮高悬,树园子之中除了我同他一个鬼影都没有,叶子在夜风的拂动下抖啊抖,直发出沙沙的十分刺耳的响动声。老天作证,我并非胆子小,我只是有些害怕。
跑了许久,他终于拉着我在一棵柳树前停了下来,自个儿跑到树下取了状似一幅画的东西来,而后在我面前将那幅画展开。
竟然是我。
他将我望着,目光灼灼。
“留盈,那时你问我画的是什么,我没有同你说,因那时我还未将这幅画完成,也没有告知你我对你的心意,如今你要离开,我想把这幅画送给你。”说完好似自嘲地笑了笑,“若是你不要,我不会强送。”
我一听这话,赶忙将那幅画抢了下来。
“谁说我不要的……”
望见他戏谑的表情,我才有些不好意思,迅速地岔了话题:“不过旁的画师都要看着人才能作画,你不用吗?”
“早已刻进心里的人,又何须看着画。”
唔……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样会讨姑娘家欢心的?
“你可愿意?”
“什么?”我一时不大能理解他的意思。
他甚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我的脸便又红了红。
“我想告诉你,其实,我不叫苏留盈,我叫苏流萤。”看他困惑的神色,我连忙解释,“是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流萤。”
“是姑娘家的名字。”
“爹爹说,这个真实的名字,除了府里的人,只能告诉我未来的夫君……”
嗯,夫君。
顾清川醒悟过来时我已然紧紧搂住他的腰,他便也回抱住我。嗯,明日就去沙场了,这句话,我也该让他知晓,省得他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又去勾搭旁的姑娘。
我想同他在一起的。
这个夜里,星朗月皎,夜风清凉,太过美好,我大抵会用一辈子记得。
第二日一早便要出发,爹爹起得更早,他许久不曾来过我房里了。大多数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待在花园之中。
娘亲,倘若你在,或许他不至如此。
他将尚在睡梦中的我摇醒,又轻轻将我抱着,用那历满沧桑的脸庞触着我,有些无奈,有些不舍。
“萤儿,不要怪爹爹这些日子凶你,爹爹只是希望你平安归来,爹爹真的想一辈子照拂你。”
他这样一说,登时就牵起我离别的思绪,眼眶一红就不禁落下泪来。
“爹爹,我知道,我都知道的。这些年你爱我护我,对我好,萤儿都记得,萤儿不会有事的,为了爹爹,萤儿都要平安归来的。”
爹爹欣慰地点了点头,又牢牢地将我抱着,直抱到奶娘来催促要出发才肯放手。
顾清川是旁人眼里的傻子公主,决计不会来送我,我本该知晓,却仍莫名觉得难过,一难过便想再回头瞧瞧他住的屋子。可是一回头,却刚好瞧见坐在墙头的他。
还是同往日一般几分不羁几分认真的笑。
我爱的那个人啊,当真是有这世上最好看的笑容。
于是我便也冲他笑了一笑,对他说了一句话。
这句没有说出声音的话是:等我回来。
我从前在茶楼里听别人说,身为男子,一生不去一次沙场,都活得无滋无味,不足以叫做人生。
而我是个姑娘,却也早早地去了沙场,应当也该不负此生罢。
大军行走了十数日,终于走到了本国的边境,同敌国的交战点。
敌国的将领已然带兵驻扎在此,哥哥带着我同驻守边疆的将领见面后,便迅速地商讨起战术,布置起战局来。
我对这些劳什子兵法一窍不通,兵中重地又不能乱跑,遂只得坐在一旁喝茶。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哥哥才终于结束这场商讨,走到我跟前来,问我饿不饿。
我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这些日子随着大军穿行,吃的都是干粮,肚子里早就没了油水,此刻若是有只烤鸭在跟前……
似乎只能想想了。
我原本以为,上次爹爹大败敌国,这一次不过是皇帝想找些茬,才派了我同哥哥前来,不是什么要紧的战役,却没有想到,这场恶战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将近一年。
而这种持续时间过久,双方皆困倦的战役,到最后,其实已然转变成两军的心理战。
哪个军队更为团结,更有必胜的信念,哪个军队就是最后的赢家。
我在军中待了将近一年,见过大大小小不下数十次的战斗,敌国将领的才干同哥哥平分秋色,是以打了许久,也没个真正的胜负。
然不得不说,敌国将领倒真是个十足的美男胚子,若不是已然结识了顾清川,见过他最温柔的一面,我大抵便要在那将领的面前缴械投降。
因他除了长相俊朗,还十分会吹箫,深夜里也常能听见他的箫声,清扬婉转,全无带军行仗的沧桑之感。
而那首曲子,我总觉得自个儿好似在哪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