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嗣鄍
原本我还在府中之时，便知晓，这场战役，我注定不会太过辛劳，因哥哥同爹爹商议时恰巧被我听着，说是由哥哥为帅，我只是个副将。
专守营帐的副将。
是以我虽见过许多次战斗，却始终不曾亲历。
只除了最后一次。
那次敌国好似用了甚为诡异的迷雾之阵，哥哥带了七成的兵力，全部迷失，身陷埋伏，生死难测。
我在听到探子消息的刹那便有些站不住，可还是扶着桌角将自个儿撑了起来，拿了鞭子便要出营帐。
原本驻守边疆的将领乃是将军，他见我此番，匆忙拦了我，“二公子，你要作甚？”
我一把拂开他拦我的手，料定他不敢还手，重重地用鞭子在地上甩了几个花，而后将鞭子缠上他的脖子。
“我哥哥此刻身陷迷阵，生死未卜，你要我如何坐视不理？你有军纪，我没有，我只要救我哥哥。兵符给我！”
大抵难得见我发狂，他有些迟疑，我却是等不及，一掌将他拍晕，取了他怀中的兵符便调了剩余三成中两成的兵力，前往迷雾之阵。
赶去时迷雾已散，哥哥带领的军队死伤过半，而我望遍余下的活着的军士，始终寻不到哥哥。
我甚是绝望地跳下马，预备一具一具地翻那些已故军士的尸体。
我想，即便哥哥战死，我也要将他带回去的。
可我没来得及翻找。
因为恰在此刻，原本以为已经退去的敌国军队再次袭来，他们来势汹汹，而我们只得负隅顽抗。
敌国军队的军士那样多，我只记得自个儿杀到满眼血红，杀得两只手已然没了知觉，却仍旧一手执鞭一手执剑，拼命挥舞着。
在这种时刻，我却不知怎的想起了顾清川，那个问我愿不愿意同他在一起的人。对了，还有他为我画的那幅画，方才从营帐里出来得太急，并没有带在身上，若是就这样死了，那幅画不知要落到何人手里，不知会有怎样的命运。
而顾清川，他若是知晓我死了，又会如何。
我这样认真地想了想，还是觉得自个儿不能死，所以即便力竭，嘴里依旧喊着杀杀杀，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活下去。
不论是为了爹爹，为了哥哥，还是……顾清川。
最终我当真活了下来，却是在敌国的军营之中苏醒。
从前听茶楼里先生说话本子里的女将军，若是战败入了敌国军营，又恰好不降，便只有两种结局。
受辱，或者死。
我低头看了看，沾满血迹的铠甲还牢牢地穿在身上，幸好如今在旁人眼里，仍旧是个男将的形象。
而这个偌大的军营之中一个人也无，我躺在宽广的床上，打量起其中的布置来。
干净整洁，给人一种肃穆之感，虽则大，内里的陈设却只有一套桌椅，数十面旗子，还有我身下睡的这张床。
这多半是主帅的营帐。
可我在这里，我的将士们呢？我哥哥呢？我甚焦急地想下床探个究竟，营帐的帘子却于此刻被掀开——
是那个吹箫的将领。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我亲历了女将被抓到敌国军营的第三种结局。
我成了他们的……公主。
他显然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也知晓了我是女儿身。长这么大，我虽也曾听闻自个儿的娘亲是敌国公主这檔子事儿，也大抵模糊地了解自个儿之所以要一直女扮男装是爹爹为了让我不被敌国带回，但当真知晓这事儿时还是觉得太过稀奇。
而且不能接受。
但是这位据说是敌国如今的皇帝的吹箫将领同我讲了他们国的规矩。
这个国是个有些奇特的国，它奇特在每一任国君继任时都要有皇室血脉的女子作为圣女共同参与大典，否则便会有些不好的事发生在国君身上。
俗称天谴。
也就是说，每一任国君即位时，都需要有个自个儿的姐姐或妹妹作为圣女来即位，且作为圣女，不能有七情六欲，更不能有男女之爱。
是以我娘亲是敌国这一任国君的惟一公主，理应也当是圣女，但我娘亲于一次沙场上爱上了我爹爹，再也当不得圣女，便逃离了敌国。
而敌国打不过我爹爹率领的大军，所以一直也没能再追回我娘亲，但我娘亲的爹爹，敌国的皇帝已然年迈，油尽灯枯，撑不了多久了。
因他没有子嗣，只得由他胞弟的子嗣中选了个才能出众的，也就是眼前立在我面前的这位继承皇位。
他叫嗣鄍。
可他即位之时，却没能有真正的圣女陪同，是以他的寿命必定不能长久，天谴降世，他便会死于非命。
我似乎十分浅薄地了解了这个奇特的国的奇特的规矩。
“所以你抓我来是想？”
“……同我成亲。”
“什……什么？”我猜中了开头，却怎么也没猜中这结局啊……
“其实即位时的这个空缺，是有办法弥补的。”他原本转头盯着那数十面旗子的方向，此刻却突然转向我，“那便是国君同圣女成亲，以圣女的躯体去祭那未降世的天谴，国君便可逃过一劫。”
“可……可是这不合常理啊！撇开这一任不说，若是以前皇室子嗣旺盛之时，也有这个规矩，那不是要让国君同自个儿的姐妹成亲？”我觉得这个奇特的国当真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理解。
“子嗣旺盛时，又怎会没有圣女？”
“……倒也是。”我点头表示理解，可是……
“等等，那我也不能嫁给你啊！”
“为何？”他逼近我，带着一股让人令人倍感威胁的气息。
“因为……因为……你不是说圣女不可以有七情六欲，更不可以有男女之爱的么！”我灵机一动。
他却大笑起来，“那是圣女即位时的要求，如今我已然即位许久，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你愿不愿嫁给我？”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若是不愿，我现在便将你杀了。”
我突然觉得很悲伤，即便我同他成了亲，圣女是要祭天谴的，爹爹除了爱摆弄花草外，还因了娘亲的离世开始热衷于佛理，他总是同我说，一报是要还一报的，每个人都有自个儿的命格，若是强行逆天改命，那个他的那个命格，只会更加严酷地降到那个为他逆天改命的人身上。
倘若我以圣女之身同他成了亲，他的那个天谴不必再受，我便成了那个逆天改命的人，我还是要死。
也就是说，无论我怎么选，都是死。
不过早晚而已。
如此，我还不如早些死，至少还能保全个贞节的名声，不至于辜负了顾清川的情意。
所以我闭了眼，一脸慷慨赴死状地同眼前的人说：“你杀了我罢！”
他原本凶巴巴地瞪着我，此刻却笑了，有些无奈，有些自嘲。
“你竟宁愿死，都不愿嫁给我么？”
最终我还是回到了自个儿的军营之中。嗣鄍不知怎么想的，最终既没有杀我，也没有强迫我嫁给他。
也算是个英雄，我默默地在心中敬佩了他一番。
哥哥见到我，立即迎了上来，将我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紧张兮兮地察看了一遍，还怕自己察看得不仔细似的，一个劲地问我有没有受伤。
我笑着将他的手扣住，正视他。
“我没有受伤！倒是你，哥哥，我去往迷雾之阵时并未找到你，那时你在哪里？”
“那迷雾之阵太过厉害，一进去就立即将我们的军士冲散了，我带着一队人马在里面穿行许久，才终于冲了出来，其它那些没有跟随我冲出来的人马大多在迷雾之中被敌军杀害，彼时你杀到战场上带的那群人马，最终在你被掳之后，同原来幸存的一些军士一道回来了，嗣鄍没有为难他们。”
我听了哥哥的话，思虑良久。
按着这一年来的种种迹象来看，嗣鄍他此次带兵好似并不求胜，再联想起他对我说的那些话，倒像是……
专程为了我来？
我忍不住抖了抖。
哥哥大抵也猜了出来，拍拍我的背安抚我：“无论如何，我们终究是都平安地回来了，我对爹也能有个交代了。你也累了，去休息吧，明日我们回皇城。”
我睁大眼，“不打了么？”
哥哥笑着揉揉我的头发，“不打了，回家了。”
回家了。
等这句话等了将近一年，终于等到了。
是啊，无论如何，我们都还平安，我们明日就可以回家了。
可以见到爹爹了。
也可以，见到顾清川了。
不知经历了这一年，他又长成什么样子了，军中同他这般年纪的将士这一年里的个子大多高了不少，眉目也更为英挺，那么他呢？
他本就是极好看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