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不想做公主
凉亭之中,他拉着我坐下,自个儿也坐了下来,而后盯着我的眼睛,缓慢而郑重地开口:“我其实是个男子。”
我又是一惊。
他便又笑起来。
“我其实不是清荷公主顾轻罗,真正的顾轻罗是同我同年降生的我同父异母的姐姐,且在三岁就已病逝。我是当今皇朝的太子,顾清川。
我甫一出生母后便逝世,我被划到贤妃宫里养着,然贤妃后来自个儿也有了儿子,却只封为二皇子,她一心怨愤我夺了她儿子的太子之位,又仗着我没有母后,便总是毒害我,即便父皇百般护着我,也不能将与贵为丞相之妹的她除去,更不能让我当真一点侵害也不受。
我长到三岁,恰逢顾轻罗病逝,父皇便想了个法子,下了旨昭告天下说宫中死的是太子,而清荷公主顾轻罗,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从此我便住进了离父皇的朝阳殿最近的寝殿中,并且从此不再是太子顾清川,而成了清荷公主,顾轻罗。
宫中的妃嫔们也大多以为我当真被毒害死了,终于不再费尽心思置我于死地,我就这样平安地度过了十年。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十年来虽闭门不出,却依旧有消息被传了出去。
一时之间众人皆疑从前死的那个不是我,而是顾轻罗,父皇再次感受到了危机,为了保护我,只得策划了一场戏,卧病在床数月,装作药石无灵,派人四处搜寻占星师。最终寻来了一位颇有名望的占星师,实则暗地里早已将他收买,从而借此昭告天下清荷公主不祥,要将其逐出宫去。
于是我便出了宫,住进了公主府。
这下,你明白了吗?”
这显然是个事实,却将我惊得不敢相信。
我朝夕相处了四年的人,竟然不是公主,而是个男子,还是当今太子?!
顾清川始终捉着我的手没有放开,我缓和了许久,才慢慢地将这个故事消化了,最终想到一个要紧的问题。
“那这些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一心对你好,你信不过我么?若非今日我撞破你沐浴,你是不是还准备一直瞒着我?”
顾清川低头,像是极力憋着笑,半晌才又抬头,一本正经地开口。
“起初的确是信不过,那时你毕竟只是个小孩子,虽对我好,却不明大理,我若是松口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难保你不会告诉旁人。我的身份,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分危险。后来信得过了,却又不想告诉你了。”
“为什么?”我大声质疑表示不满。
“因为习惯了。”
“习惯逗着你,习惯每天看到你,习惯看你在乎我紧张我的样子,怕我告诉你,会吓到你,以后便不来找我了。”
“最重要的是,我已经习惯……喜欢你了。”
我好不容易梳理好的正常思绪又被他一句话彻底打乱了……
“你你你……”若说如今他是个男子我是个姑娘他这样同我剖白也没什么不可,但,我长这么大以来,一直是男子的装扮啊,他竟说喜欢我,他不会是个断袖吧……
我望着他,既震惊又悲伤。
“我怎么了?”他刚刚沐浴完,如今的脸上没有丝毫脂粉,又披散着自个儿的头发,当真是个男子无疑。
“你是不是想说,你是个男子,而我竟喜欢你,我原是个断袖?”
怎么都被猜中了,我心思是写在了脸上么……
他甚开怀地笑起来,这次笑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从前他同我在一起时也常笑,但很少有笑得这般完全彻底的。
“你这男子装扮,骗骗别人也便罢了,我第一次见你,便知你是女儿身。”
我已经被惊得完全说不出话了。
回到将军府时众人还未散去,我想着大嫂大概等得很急了,若是我,自个儿的如意郎君在大喜之日一直忙着在外同人喝酒,我大抵要等得发狂。
但今日我也顾不得去劝哥哥早些回房休息了,我只想着快点回到自个儿的房里。
今日受的冲击太大,我要好好冷静一番。
一路走来,顾清川那厮最后一句话犹在耳畔——
“留盈,你愿不愿意同我在一起?”
我这从小到大的男儿身,哪里听过这样让人肉紧的话,苦思无果,我便十分不争气地……跑了。
夜里躺在床上,细细将刚刚发生的事想了一遍,似乎才能渐渐地明白过来。
顾轻罗,不对,是顾清川,他的身世着实让人唏嘘,瞒着我也无可厚非,我不也一直将自个儿是个女子的事瞒着他么,虽说早就被他看穿。
每个人皆有自己的身不由己,我能理解。
但他后来说的那些话,我就不大能做出正确判断了。
他说喜欢我……
唔……
长到这样大,第一次有人同我说喜欢我呢……
那么我呢,我也喜欢他么?
若说喜欢,我素来是将他当作公主当作好姐妹看的;若说不喜欢,每每他护着我冲我笑时,我又是那般心动不已……
这着实是个难题啊。
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我倒有些乏了,最终我做了一个十分英明的决定——
不想了,且短时间内,我要躲着他,不见他了。
说话本子的先生不是常说嘛,情人之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我忍着几日不去见他,瞧瞧我自个儿是否当真思他念他情难自控,若是当真,那再去找他剖白也不晚不是。
第二****早早地便被奶娘拉了起来,我甚困乏幽怨,但奶娘说,今日是新娘子第一日嫁过来,我作为小妹,应当坐在大厅之中,看着爹爹受她敬茶。
也罢,一生也就这么一次,我便忍了。
我困乏到眼睛都难睁开地坐在大厅之中看着我这位大嫂给爹爹敬茶时,突然有个宫里的太监进来,尖声喊了一句“圣旨到”。
我有些不情愿地同众人一块跪了下来,那小太监便尖着嗓子开始了他漫长的读圣旨仪式。
我听了许久,愣是没听懂。
但我没听懂,不代表旁人没听懂。
我眼睁睁地瞧着我的爹爹,我的哥哥,我的大嫂,我将军府里的所有人的脸色慢慢地白了一层。
这才惊觉,这道圣旨说的,似乎是不大好的事。
待到小太监走了,我立时拉住奶娘的袖子问圣旨说了些什么。
奶娘两眼噙着泪,还未开口,爹爹便沉痛地将我抱起,像往日一般抱我坐在他的膝上,对我说:“萤儿,你想不想做公主?”
公主?我想起顾清川昨日的话,觉得身在皇宫之中当真是危险万分,要时刻提防着有人谋害自个儿,绝没有旁人眼中的风光无限,还不如我在这将军府,想出去逛一逛便出去逛一逛,想爬墙去看顾清川便爬墙去看顾清川,没人管教着我,更没人要谋害我,是以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而众人的脸色在听了爹爹这句话后皆是精彩得不行,但都以忧惧为主,哥哥大声道:“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从来没见过爹爹发那样大的火。
至少在我面前,从来没有过。
他扶我站起,而后一掌将桌子震碎,脸色差到极点,望着哥哥,一字一句道:“苏恪,皇帝他要你和萤儿的命,你要我如何再坐等下去?”
哥哥转头将我望着,无比忧伤。
我终于意识到了些什么,扭头跑到新大嫂身旁。
“大嫂,皇帝要我和哥哥作甚?”
新大嫂瞥了爹爹和哥哥一眼,对着我时眼中已有泪意。
“萤儿,皇上他……他要你和你哥哥半月后前去带兵打仗……”
我愣了愣,我爹爹是威远大将军,刚刚大胜回朝,皇帝却于如今再次下了出征的圣旨,且不让爹爹前去,而是让其长次子带兵去,这显然是要断了爹爹的后路,要置我和哥哥于死地了……
我愣了愣,这个局面委实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我素来知晓皇帝忌惮爹爹,却不知忌惮已然到了这个地步。
整个府中都陷入了一阵长久悲伤的沉默。
而最终打破这沉默的,是哥哥。
“爹,皇帝既要我们去,我们便去罢。你从前顾念着萤儿身子弱,不敢让她学功夫,如今,怕是不学不行了。此番若是我们仍旧大胜归来,那有些事,就不必再忍了。”
爹爹双眼已然血红,我隐约能瞧出他有太多的犹疑和不确定,不知他们在谋划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听到了爹爹的松口。
“罢了,你要好生照顾萤儿,两个人都务必给我平安归来。”
我想,我大概要同顾清川分离一段长久的时间了,这种想法让人莫名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