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
病房里的灯光很柔和,氤氲着死亡般的安静。护理在外面的沙发上打着盹儿,门一推开便立马抬起头来。
“凌小……”
“哥哥还好吗?”比起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凌筱悠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哥哥。
护理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凌先生没事儿,您先进去看看那束花吧!”
凌云恺在医院的日常一直由两位护理轮流照料,对于这里的状况,她们比凌筱悠还要清楚些。
凌筱悠抬头看了眼裴晟宇,才小心翼翼地踏进里面。
入眼便是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械,从床上延伸出来的各种管子看得她触目惊心。只看了一眼,便有雾气迷糊了自己的眼。
她又赶紧将视线挪开。
身后有人握住她的手,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将手抽了出来。
就算寄人篱下,就算不要自尊,但自己如今这般光景,她还是不希望让哥哥知道。
她只恨自己太不聪明,总在那人面前流露出那些不该有的情绪。裴晟宇说她会演戏,但她那些不过是按图索骥生搬硬套罢了,哪里又及得上他的分毫?
他的目光审视地扫过她的脸,她却并不看他。
护理也跟着走进来,此时便恰好帮她解了围。护理指着倒放在床头的那束花:“就在那里,是花店的店员送来的。对了,这回里面好像还有张字条。”
“字条?”凌筱悠走过去。
是一束欧石楠,粉粉嫩嫩的花朵密密的挤在一起,花叶相间,叶片上还沾着水珠。柔白的灯光下,那花朵玲珑剔透,就跟节日里放的灯笼一样。
凌筱悠的手只来得及抬起,身后的男人已经先她一步拿起了上面的纸条。没什么特别之处,就像平日里写祝福语的那种。
裴晟宇只用了两根指头,便轻易将纸条夹了起来。修长如玉的手指,凌筱悠几乎可以想象,这样一双漂亮的手用来弹钢琴,该是何等完美。
她记得裴晟宇是会弹钢琴的。那时他们还没结婚,那晚她肚子疼得厉害,后半夜在别墅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会儿哥哥不在,疼得最厉害的时候她便想到了他。那时她正对他死缠烂打,他烦了、厌了,却忌惮着她的哥哥,对她无可奈何。
可那是半夜,她只是抱着侥幸,想听听他的声音。当他真的出现在她房间的时候,连她自己都震惊了。
后来他哄她吃了药。那时他都对她说了什么呢?
那些记忆如今在脑中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像,想起来已经不太真切了。
但她还记得,那晚他给她弹了一曲《梦中的婚礼》,是她强迫他弹的。她以自己的身体为要挟,他不弹她便不吃药。
那时她总是有这些小伎俩,从小照顾她的保姆笑她不懂矜持。她自然是不懂的,如果她懂,也就不会将那些丢人现眼的举动看作是潇洒不羁。
如果她懂……大约后来这些事也就不会让她如此措手不及。
她的目光还落在那双漂亮的手上,他却悠悠然开了口:“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
眉眼微抬,看向凌筱悠,脸上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眼底却漆黑一片,望不到任何涟漪。
“这句话的意思,你要不要给我们解释一下?”
凌筱悠的反应明显迟了半拍,但只一瞬,身体里那些血液便以不可阻挡之势,自脚底逆流向大脑。
她觉得可笑,却又笑不出来。只觉心头又什么东西,随着血液的沸腾却逐渐凝固起来。
“你以为是我?”
“也许不是你。”他笑,将纸条递到她面前,“至少,笔迹不太像。”
“你什么意思?”这种事做一次就够了,她没有底气真正向他宣战,更没有能力与他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没什么意思,”薄唇轻启,他脸上的笑却冷得可怕。将纸条放到她手中,“如果我没记错,这句话该是《圣经》上的吧?”
“所以你就怀疑我?”她几乎就要冷笑出来,但那样的笑容如果用她此刻的表情表现出来,一定难看极了。
“也许你可以给我一个不怀疑你的理由。”先前的温存仍然历历在目,前一秒他还对她笑得和煦,可这一秒,他便可以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比起演技,她又何曾及得上他的万分之一?
她不说话,别过头去。
“筱悠,是不是这些日子我太宠你,所以你就这么肆无忌惮?”他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回过头。
“你敢肆无忌惮吗?我有资格吗?”她终于冷笑出来,“裴晟宇,你信过我吗?”这种时候,她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没有吧,你从来都没信过我不是吗?不过是本《圣经》而已,你凭什么觉得只有我看过?”
“这句话你知道,司徒凯也知道……”顿了顿,眼里的终于攒起一丝涟漪,“我猜你那位景珂小姐肯定也知道,你为什么不去问他们呢?”
这样的话让她心里痛快,除夕那夜那些蓝色妖姬,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吧!
不管是不是景珂,如今只要能恶心恶心他,她说出来都觉得解气。
他眯起眼,眼角狭长,竟比女子还要好看几分。凌筱悠的下巴被抬得更高了些,她没办法反抗,却也并不打算反抗。
这样的对视与她而言无异于踩着三月初融的薄冰,诚惶诚恐却又带着丝丝的刺激。鲁迅说得没错,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她没有能力爆发,却也不愿就这样灭亡。
这样毫无意义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突然嗤笑一声放开了她。
她看着他,只觉得全身都在发紧。手在身旁握了握,又松开,才问:“你笑什么?”
他不置可否,走到床边,打量着躺在床上的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筱悠却突然慌了,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终于几步跟过去,软下语气解释:“我是笨,但我还没那种程度。这种把戏上次玩过就够了。上次也不过是因为心血来潮,我没想过要跟你耍什么花样。”
低下头,手在身侧又握得紧了些,“上次就是因为那些字画蛇添足,如果真的是我,我没必要还去重蹈覆辙。再说……”
咽了口唾沫:“我再不自量力,也知道鸡蛋和石头的差距。哥哥还在医院,我没必要拿他的性命来冒这样的险。”
话说到这份上,先前在她心底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些勇气,早已经轻易被碾成了碎片。
“你现在倒是能言善辩。”隔了好半晌,再回头,他脸上已是风轻云淡,“为了你哥哥,你倒是什么气都受得。”
再嗤笑一声,道:“这件事自然会查清楚,不管是不是你,你最好都不要让我知道,这些事跟你有任何关系。”
这算是警告,只这些话便足以让她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足以让她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