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害
沉阁回到沉公馆时,天色还很早,花园里的牡丹花有几朵凋谢了,淡粉色花瓣落了一地。荷花池里的锦鲤在喷泉下自由自在地嬉戏打闹,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平常。她在几个保镖地簇拥下,走进了主楼。
大厅里围了好些人,爷爷坐在一贯的那把老藤椅上,脸色煞白煞白。他的左边站着二叔沉宏斐,右边站着主治医生宋一诺,就连许久不曾露面的范爷爷今日都破天荒地出现了。他们见到她走了进来,一个个脸色阴晴不定,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爷爷,您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沉阁不明所以,走上前,想要给老人捏捏腿,还没等她靠近,就被忽然从右侧冒出来的宋一诺给拦住了。
“离董事长远一点,你这个身份可疑的小鬼。”女医生一板一眼地对沉阁说道。
“医生,我是董事长的亲孙子,为什么不能靠近他?你说我身份可疑,请拿出证据来。”沉阁抬头静静回视着宋一诺,那双黝黑的眸子里并没有显露太多情绪。就好像面对医生的刁难已经习以为常了一样。
宋一诺冷冷一笑,“难怪年总会选择你,小小年纪如此城府,真是叫人不得不震惊。”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沉阁转开视线,望向藤椅上的老爷子。老爷子接触到她的视线以后,并没有丝毫回应,而是漠然地转头望向别处。
沉阁心里倏地一跳,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扭头开始打量起周围其他人的反应,只看见范爷爷一脸的失望和痛惜,以及沉宏斐高深莫测好似看戏一样的嘲讽目光。再一转身,她看见了客厅的沙发上还坐着两个陌生人。一个是身材矮胖却有一股子社会精英气息的壮年男子,另一个是穿着时髦、贵妇模样的女人。
沉阁从不曾见过这两人,可是这两人却在看到她时,忽然朝她冲上来,一前一后地将她围住。还未待沉阁有所反应,女人首先开口说话了。
“嘉佑,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财迷心窍,不该为了你爸爸飞黄腾达的白日梦而害你。”她言语激动,抱着沉阁的双手掐得死紧。
沉阁眉头一皱,刚想后退,背后的男人已经直接凑上前来,堵住了她的去路,“嘉佑,都是爸爸的错,原谅爸爸,跟爸爸回家吧……”
两个人一左一右将她死死抱着,不给她一点挣扎的余地。沉阁被勒地快要窒息了,胸中生出一丝怒火,“放手。”
“嘉佑,如今事情已经败露,你不要害怕,爸爸会求沉董事长放过我们的。”不理会沉阁的挣扎,男人将她勒得更紧,远远望去,倒真像是一家三口团聚时的温情场面。然而,这幅温情的画面,很快便被一声鬼哭狼嚎的叫声撕裂了。
原来沉阁竟猛地张嘴在那男人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男人吃痛,手臂一松。沉阁便像一尾灵活的鱼,从他的腋窝下钻了出去,一蹦数尺远。
她挺直了脊背,对着那夫妻二人冷呵一声,“你们是什么人?在说什么鬼话?”
男人瞬间大怒,撸起袖子就要冲过来,“臭小子!老子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竟然还敢咬老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他爸!别激动!毕竟还只是小孩子!”女人在一旁装腔作势地拦住那男人,还一边回头对沉阁说,“嘉佑,快给你爸爸道歉啊。”
大厅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因为沉阁的举动产生了波澜,宋一诺眉心狠狠一蹙,心中却冷笑,事到如今,我倒想看看这个小鬼还有什么可以抵赖。
范忠达下巴上堆叠的肥肉猛地一震,盼望着事情能有所转机。而沉老爷子苍白的脸色也微微缓了缓,一双灰暗的眸子里聚着光。
在众多讶异的目光中,唯有一个人犀利冷沉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他看着沉阁的背影,那双敏锐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沉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唱双簧的两人,就算她反应再迟钝,如今也想明白了。这两个满嘴胡话的人,是想要陷害她。原本身世就疑点重重的沉家长孙,忽然有一天冒出两个自称是其父母的家伙,只要是正常人都会下意识的信以为真吧?
沉阁这么一想,一瞬间感到有些无措,但很快又镇静了下来,第一反应便是要与眼前这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父母”摆脱关系。
“我想你们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们。”她的声音恢复了轻柔,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沉阁面前的那对夫妻听见她的话后,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张着嘴,颤抖地望着沉阁,“嘉佑,你说什么?你已经不打算认我们了吗?”
演技真是厉害,即便是段衡站在他们面前,恐怕也要输上一大截。
沉阁的手指微微发凉,可是她不得不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转过脸来,眼神迷惑地望向众人,“爷爷,二叔,医生,你们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哼,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是吗?”宋一诺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对那沙发前的夫妻说道,“事情的经过,你们就再说一遍吧。”
“是是是。”男人连忙点头,接着展开了一段漫长的叙述。
“我叫年荣轩,是年秋水的亲哥哥。几年前,秋水一个人从B市来到魔都打拼,她从小长得就漂亮,很快就在各大夜总会混出了名头来。后来她认识了沉家大公子,那人出手阔绰,经常送车送房给她。我原本在B市做股票生意,听说了她的境遇后,就带着老婆来魔都投奔她。那时候,我们家嘉佑已经8岁大了,我老婆来到魔都后整天就只知道逛奢侈品店,做美容,根本不管孩子。我没有办法,就将嘉佑托付给秋水照顾。
后来沉家大公子去世了,秋水很伤心,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悄悄出了国。我和我老婆感到很可惜,这么一棵粗壮的摇钱树就这样没了。谁知没过多久,那张照片就爆了出来,秋水抱着嘉佑和沉家大公子的合照。很多人谣传那是秋水和沉大公子的私生子,甚至连沉董事长都已经开始着手找寻自己的孙儿。我当时一时激动,立刻着手销毁了所有秋水和嘉佑的资料。
我希望嘉佑能够被沉董事长找到,被沉董事长当做自己的亲孙子,等他长大继承了家业,我和老婆就不用愁下辈子了。后来我在秋水的住处发现了那枚飞鸟胸针,见那胸针做工非常精细,就觉得这有可能是沉大公子和秋水的定情信物,本着试一试的心态,我先将嘉佑送去了Y市郊区的一个小镇上,就是那家孤儿院。原本想着凭沉董事长的神通广大,一定能找到这个地方,谁知阴差阳错下,胸针竟然被孤儿院另一个穷小子弄到手了。
我当时可气愤了,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我老婆劝我说,说不定那穷小子会卖掉胸针,那胸针这么珍贵一定能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沉家人就能循着这条线索找到嘉佑,那样岂不是显得特别真实?我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为了惩罚嘉佑就将他留在了孤儿院里。
没想到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顺利,嘉佑呆在孤儿院一呆就呆了三年,我老婆很舍不得,想说服我接嘉佑回来。就在我决定接嘉佑回来的那天,圣若瑟孤儿院里来了一大群人。我意识到我的转机来了,也许那些人就是来接嘉佑回去的沉家人。果不其然,第二天嘉佑就失踪了。我和我老婆连夜从Y市赶往魔都,一路打听沉家的消息。
后来才得知,嘉佑确实被接到沉家去了,可是沉家却并没有公布他的身份。我们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到原因,原来嘉佑和秋水的档案被我销毁的事情引起了沉董事长的怀疑。
我和我老婆那段时间一直内心惶恐,好几晚都睡不着觉,听说沉家暗地里还在调查秋水的娘家,我们就更加害怕了。
果然,纸包不住火,我们干的勾当最终还是被宋医生的私人侦探查到了。我年荣轩只是做小本生意的,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种天诛地灭违背良心的事情。我只希望宸天能给我留一条生路,求董事长行行好,放过我们一家三口吧。”
男人说到这里,双膝一弯,“扑通”跪在了地上。
沉阁呆呆地杵在原地,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陷害她,只是震惊于这布局之人的巧妙心思。如果不是亲自经历了三年前的那场追杀,此刻的她一定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对这男人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
毕竟他的这番话,逻辑十分严谨,几乎将每一个可疑点都解释到了,又因为年秋水娘家人的身份,这番话的可信度就更加深了几分。
不过,这一切只是眼前人的片面之词,没有确凿的证据,爷爷不可能轻易相信他们的。沉阁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她想指出这一点,想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来理清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然而她想说的话却被另一个人捷足先登了,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原地静默不语的沉宏斐忽然冷冷开口,“这些都只是你的片面之词,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就是你们的儿子吗?”
沉阁一愣,望向窗前那个高大的男人,心中吃惊不已,这个时候他竟然会帮她说话?这两个人难道不是他安排的吗?
正在她疑惑不解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年荣轩忽然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了几张照片,“你们看看,这是嘉佑小时候的照片。这些是我们一家三口去三亚时给他拍的。他那时候拍了一大堆照片,后来我们搬来魔都,照片就只留下了这几张。”
这些照片是他们之前不曾拿出来过的,因此在看到这些证据时,就连一向板着张脸的宋一诺都露出大惊失色的眼神。沉老爷子更是在看见那些照片的时候,本就煞白的脸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沉阁朝着他手中望去,瞳孔猛地一缩,心里的震惊无以言表。
虽然那模样还小,看上去顶多才四五岁,但那变化不大的精致五官,还是昭示出了照片中人的身份。是的,那确实是沉阁,准确的说是真正的沉阁。
一股阴寒爬上脊背,沉阁瞪着大眼,惊恐地望着脚下那个男人。那人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抬头,嘴角勾起一抹狞笑。因为角度的问题,这一丝狞笑除了沉阁,其他人并没有看见。
她向后退了几步,心里有个声音拼命在喊。
快!快说点什么!再不说话一切就都晚了!
宋一诺摸了摸黑框眼镜,镜片在夕阳下泛着寒光,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董事长,现在一切已经真相大白,我想是不是到了该把这冒牌货赶出去的时候了?”
“!”沉阁回头望向身后的众人,宋一诺神色平板,范忠达表情沉痛,爷爷满脸的死气,唯有一个人高深莫测的目光里露出了一丝阴谋得逞的冷意。
是他!一定是他!
她说那人怎么会好心为自己说话了,原来一切都在这里等着她呢!
沉阁的心像落进了冰窖里一样,从脚趾到头发丝都是凉的,浑身止不住开始颤抖。愣神之际,一道威严的声音已经下了命令,“来人,把这欺下瞒上不知死活的三个人给我轰出去!”
杂沓的脚步声涌进大厅,已经有人冲上前来拉扯她的胳膊了。沉阁闭上双眼,用最后一丝理智努力回想刚才那男人的一番话。再精密的骗局也会存在漏洞,他的漏洞在哪里?
投奔妹妹,托付独子,照片曝光,谣言疯传,财迷心窍,开始布局,销毁证据,被抓……
一切似乎都那么合情合理,只是有一点他们算计错了,那就是她的性别。
如果此时说出自己是女孩的身份,谎言一定能不攻自破的!
那些陷害她的人,别让她抓到!总有一天,她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的!
沉阁看着脚下的男人,发出一声冷笑,这是她第一次发出如此森冷的笑声,仿佛连着心肺都冻成了坚冰一样。
年荣轩只感到浑身一个激灵,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头顶上方传来,他猛地抬起头,只看见眼前那少年鬼魅一般的笑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确实和沉家人有几分相像,眉眼和轮廓都像极了沉家二爷。只不过,再如何相似,也终究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
年荣轩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外套的暗袋里藏着半张支票,他想起金主找到他时所说的话:事成之后,你会得到另一半。
那支票上面写着的可是一串天文数字!
一想到这里,他立刻有了精神,朝沉阁吼道,“臭小子!还不过来跟我一起磕头!求沉董事长放咱们一条生路?”
那少年阴鸷的眼神却透出一股杀气,然后轻笑一声,“大叔,你确定我是你们的儿子?”
“废话!你不是我儿子,难道我是你儿子吗?”
“真的……是儿子吗?”沉阁向前一步,居高临下的望着对方。等待他的确认,只要他一确认,她就说出性别的真相!
“当然……”
“叮铃铃……”就在这时,静谧的大厅里铃声大作,打断了他们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