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以朝垂眸凝视着蜷在雕花榻上的少女。她颈间那道淤痕在瓷白下泛着青紫,像白玉有瑕,分外惹眼。他自然知晓她为何这般,却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喜欢这里吗?“他指尖拂过桌案上的香炉,袅袅沉水香在屋内萦绕。从最上好的锦缎到天然粉珠串成的珠帘,皆有他参与的手笔。
如花花慢吞吞掀起眼帘。既已脱了桎梏,花以朝也威胁不到她什么了,她此刻倒生出几分破罐破摔的胆气:“俗气。“
“啧,没眼光。”花以朝嗤笑接过她手中空了的青瓷盏,盏底残茶在案几上洇出暗色水痕。
“谢谢。”如花花哑声道。
“不客气,”花以朝道,“真是难得,我还以为你不会说好听话。”
如花花有些闷闷道,“我又不是哑巴。”
纵使有过满腹怨怼,可花以朝对她却堪称纵容,她再怎样,心底也是有些触动的。
“饿了吗?”花以朝道,“吃点什么?”
听着他如话家常般的问题,如花花轻轻抿了下唇,心不在焉道:“我不饿。”
“要绝食?”花以朝顿时拧起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要是打这个主意,还是省省力气吧。”
“谁要绝食了?”如花花猛然抬头,后颈传来的刺痛令她倒抽冷气,“我就是不想吃!”
“不想吃也要吃。”花以朝一字一句道。
他的声音微微沉下,似是失去了耐心。
但不知为什么,在潜意识里,如花花觉得他不会做什么。
目光无畏地直视过去,如花花强调,“我说了不想吃!”
“我也说了必须吃,”花以朝双手抱臂,骤然沉下的声线裹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不要等我上手段,小、朋、友。”
他最后三个字咬得微重,似乎透着些对她故意挑事对抗的幼稚行为的戏谑。
如花花整个人腾地从床榻上站了起来,“你来!”
她又不是被吓大的,难道还怕了不成吗?
起得太猛,她如负重担的脖子又抻到了,一张姣好的面容微微有些扭曲。
花以朝忍不住上前扶她,又被她无情推开。
“你不识好歹!”
“你猫哭耗子!”也不想想她这脖子这样是拜谁所赐。
话音未落,雕花门扉吱呀洞开。
花以夕轻甲未卸,一身风尘仆仆。如花花霎时蔫了气势,方才炸起的毛尽数耷拉下来——那日给花以夕下药逃跑,她心虚不已。
“威风架子摆到家里来了?”花以夕眼风扫过,屋内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阿姐明鉴……”花以朝立即拱手作揖,方才的气势化作春水,“我那是好言相劝,费劲唇舌……”
“既然这么大精力,”花以夕扫了他一眼,直接道,“回头把家规抄三遍。”
“还讲不讲理了?”花以朝指着如花花,“你知道她有多气人吗?”
“抄五遍。”花以夕不听解释,毫不留情。
“……”
花以朝活像被绞了爪子尖尖的野兽,又规矩起来,规规矩矩应了声,规规矩矩双手合拢一揖,“行,小的告退。”
花以夕回头,“去哪儿?”
“准备吃的。”
那修长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不大的空间剩了他们两个。
如花花嘴唇微微微动了下,声音细弱蚊蝇,“……对不起。”
“伤着脖子了?“花以夕指尖抚过少女脖颈,修长的指尖还带着微微刺人的薄茧,力道却温柔。声音也全然没有了对着花以朝的冷肃,反而柔软下来。
如花花摇了摇头,“没事。”
面对花以夕的和声细语,她心头那些负罪感更加强烈了,她有些无措地看了眼花以夕,“要不……我,我去也抄五遍吧。”
“说什么傻话。”花以夕道,“我吓他呢,他那性子看着听话,其实哪里会去抄啊。”
“阿朝吓到你了吧?”说着,花以夕又补充了一句,“他性子拧巴,被底下人捧坏了,在家也不知收敛,但待你却是不错的。小时候你趁他睡着,拿他头发玩火,他也只担心火撩到你。时间久了你就了解了,若真是他没分寸,只管告诉我,我来说他。”
其实花以朝如今对她已经是很容忍了。
如花花垂下了脑袋,“我知道,他没有欺负我。”
“这才几天,连阿姐也不唤了?”
“我……”如花花欲言又止的抬眼,对上了花以夕等待的目光。
“我以为……”
如花花动了动唇,小声道,“以夕阿姐……”
“这才乖。”花以夕走上前,“很晚了,不如用些粥食怎么样?”
“我不想吃。”她道,“我没有胃口。”
“真的不想吃吗?”
如花花点头。
“好,那就等想吃了再吃。”知道她被强迫回来,现下肯定兴致不高,花以夕并未像花以朝那样强迫她什么,只是直接转身吩咐外面人打水来给她洗漱。
如花花安安生生走过去。
花以夕帮她理了理身后的头发,勾住她长及腰下的长发,握了一把,不禁感叹道,“真是长大了,瞧瞧,眨眼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如花花浑身一凛。
她的神态不是未出门的少女面对这种话题的羞涩,更多的是紧张。
花以夕不动声色的开口,“有心上人了?”
如花花低着脑袋,拿打湿的帕子蒙住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透出的声音闷闷的,“……我没有。”
“是中容那个将军?”!花以夕问。
如花花依旧否认,“真的没有。”
花以夕并未深究。不管她以前在外认识的什么阿猫阿狗,都不重要,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花以夕点头道,“没有最好,等回了嘉平,满城少年郎随你挑,看上哪个,阿姐都给你抢回家来,便是要那天上月,阿姐也给你搭云梯。”
“阿姐,我不想那么早成亲……”
“这事以后再说。”
如花花默默地洗漱完,老老实实回到了榻上。
“好了,休息吧。”
花以夕并未缠着她多说,只贴心的给她放下了床头纱幔。
随着一阵清脆的珠帘磕碰声,粉色纱幔层层叠叠落下,如花花忍不住撩起纱幔,探头朝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