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会是极杂的。
有囚兵在前头领路,光线昏暗。
浸着油的灯火隐隐绰绰,浓烈的腐气刺入鼻腔。
一路走来,皆是沉重压抑的气氛。狱中或单或双的囚徒射来的目光凶狠尖锐,仿佛含着千万刀片,生生要将你撕碎一般。
楼锦瑞面色威严,不容侵犯。
我只扯了帽檐低了一分又一分。
“王爷,到了。”偏巧停在了砖砌的廊柱之旁。木质的牢栏粗重而坚固,不过是一墙之隔,却是两重天。
楼锦瑞与我道:“我在外头等你。”
看了他一眼后,点了头。
牢兵得了楼锦瑞的令,走到牢房门前,口气粗鄙:“喂,还活着吧?”边开门边又道,“有人来看你了。”
我走上前,那牢兵与我一哈腰,将门拉开,换了谄媚的神色:“您要见得人就在里头,小的在外头等您。”
楼锦瑞没有将我是谁告诉他们,估摸着应该是不想节外生枝才是。
漆黑的斗篷几乎遮了我整张脸,惟独朝前的视线还算隐约可见。
不作回答,委身进了牢房。
暗昏潮湿的牢房角落下,一个颓败的身影靠在墙角,全身上下一纵的黑衣几乎要与昏暗的墙融到了一处去,若不细看,甚难发现。
身后关门的声音惊了我,不及回头,戚罔成便抬起了头看将过来。
不过半月时光,他早已没了人样。
高冠除去,黑发散了一肩,凌乱而颓败,面上沾了乌黑的尘垢,青色的胡渣生了满面,单膝颓然坐在杂草之上,看过来的目光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后便是一团死灰。
我上前两步,带着一番试探之意,轻声道:“大哥?”
他却蓦地将眼收了回去,低了头,乱发垂落下来,挡了整张面。
没见之前心中是惴惴不安又隐隐希冀的,眼下终是见了,心中却又是安然平静了的。
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觉央楼锦瑞带我来见戚罔成不单单是我自个儿心中犹豫不决的事,也像是与杨逝颜有关一般,他是她唯一的兄长,我占用了她的身,来看他是应该也是必要的。
“大哥……”
……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个极冷的冬天,你被你娘裹在蟒裘斗篷里,从马车上下来后父亲要去接你,你不仅不肯反倒还咬了父亲,那时候我就在想,应该是个执拗的孩子,还真没被我猜错……后来只要一回戚家堡便爱缠着我玩,院子里头的梨树在春季的时候总是能开出很多的花,你就在它们快要落光了的时候站在树下仰着小脸跟我说,‘哥哥,颜儿也要像大嫂一样,长大了做你的妻子。’那个时候你才只有十三岁,却是已经有了你娘一半的姿色,再后来,你便鲜少再回戚家堡了,唯一一次是在三年前的春节后,因了我父亲的突然病逝……天依旧是冷得异常,你穿了一身素缟,站在父亲灵前,比外头盛开的梅还要美,头一次发觉你长大了,终也不会在追在我后头一声声喊着我大哥了。”
我蹲下身子去瞧他,只觉这低缓沙哑的声音里头似隐藏了说不出的一番滋味。
我不是杨逝颜,终不能回想出当日梨花翩跹落英纷纷之时,那一句似玩笑似承诺的话里究竟含了多少的情愫,也不能知道当时的杨逝颜是不是真的想要跟着戚罔成这个唯一的哥哥过一辈子。我只道,戚罔成的话里头除了后悔和无奈外,唯剩得只有对往事的留念和怀想。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眼光之中却是朦了层氤氲的水汽,突地苦涩一笑,问道:“你可恨我?”
终是软下了心来,“恨你什么?”
他嘴角牵出的涩意像是沉在了我心里,苦意翻涌上来。
“恨我利用了你。”
我看了他眼,“恨!”
轻声一个字,像是要扎进人的心里头去。
他凄楚斜勾了嘴角,轻哼一声,没说话。
“是以前恨。”
“以前?”
“是段玟慧告诉我真相的时候。”
我缓缓解释,瞧了他满脸胡渣又灰沉的面色,心中暗暗,忽地想起初见他时的模样,虽算不上有多少的意气风发,却也是英挺伟岸,身姿卓朗,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枭之气,生生像是能给人一种不契的震慑。
“那现在呢?”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利用了他,不过是因为他的动作比我们快了些罢了。现在想来,若不是我与楼锦瑞胡闹,若不是他要娶我,若不是我身上刺有那边境地图……说不定眼下又会是另一番场景了。
犹记得那一日,他在夕阳之下,着了漆黑的袍,却是用了极尽温和宠溺的眼神,抚着我的头:“你许久不曾来,自然是带你熟悉熟悉这堡中的环境。”
无限真情。
初时知道他突然娶我不过是为了与少旦人做通敌的交易时,当真的又恨又怒的。
可是眼下,唯剩的只有那苍凉不寂的可悲和可叹了。
挨着他随地坐下,他身子一怔,侧头朝我看来,我只觉心中的惋惜之情像是春季吃了雨水后的绿芽发了疯的长,抑制不住的凄婉。
“你说呢?”与我笑了笑,继续道,“若是还恨,今日我便不会来了。”
他也笑,释然一般:又突地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自然是无碍了,不然如何能出来。”
他点了头,半是思忖模样,道:“他带你是极好的吧?”
楼锦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