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且的生活
“这里就属你最清闲，一个新人就该有一个新人的样子，去把厕所洗了。”
“主管，洗厕所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合同上写的很清楚，我是来当学徒的。”
“我让你洗你就洗。”
“给人打工还讨价还价，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么不服管教的人。”
“您是主管，可主管也要讲道理。”
“你要讲道理是不是？马上走人。”
“可以，但你得补偿我两个月的工资。”
主管像听了个笑话。
“我告诉，你一分钱都别想要。”
“你这么做是违法的， 我可以去告你。”
“你有本事告我，还会跑到这里来打下手？”主管冷笑，“是要去告我，还是去扫厕所，你自己想想清楚。”
他一边说一边把拖把递过来。
黄亮想了想，老老实实地接过拖把，按照他说的，去清理员工厕所。
他正在干活，刘大厨走了过来。
“出来出来，我要用。”
黄亮用干拖把又把隔间的地板拖了一遍，这才让出来，正准备走，却被他叫住。
“回来。”
“还有什么事吗？”
刘大厨一手把住隔间的门一手按在要带上。
“在外面等着。”说完才把门带上。
“刘大厨，你到底还有什么事？”
“我习惯边上大号边和人聊天，不然我拉不出来。”
这人有病。
“可是我该下班了。”
“你还想想想学本事了，一个新人就这么拽，是不是苦头还没吃够？”
刘大厨在里面说话像屎崩，黄亮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自顾自走了出去，可是走到半路肚子突然痛了起来，就急忙折回去，里面的那个人还没崩完，黄亮敲了敲门。
“刘大厨，请你快一点。”
“你小子挺识相的，我以为你走了。”
因为这件事，第二天刘大厨对他的态度改善了一些，还主动耍刀工给他看。
“黄亮，怎么样？想学吗？”
黄亮点点头。
“必须先叫师傅。”
黄亮愣住，想了想说：“不用了，我去洗菜了。”
“你回来。”刘大厨拉下脸来。
“刘大厨，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你是这里的学徒，应该叫我师傅才对。”
“这个……”黄亮笑起来，“这两个字太普通，哪有大厨听起来威风。”
“黄亮，你别给脸不要脸。”他把菜刀扔到菜板上，“我看得起你才让你叫我师傅，你小子横什么横。”
话音刚落，两个人便围了过来。
“我今天非要听你叫师傅不可。”说着便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人围上来推他撞他，一边这么做一边还说着不是故意的。
“黄亮，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见他还是嘴硬，更加不满，“我当厨子有十年了，难道还不配做你的师傅？”
黄亮忍无可忍：“是的，你不配。”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他，围着他的人开始对他拳打脚踢。
这种程度跟挠痒痒差不多，黄亮懒得还手，任他们又踢又打。
“你们让开！”话音刚落，周围的人忽然三开，一盆洗菜水当头浇下来，把他淋得透心凉。
可是黄亮竟然一点都不生气，自顾自弄干刘海，不至于遮挡住视线。
没事儿人似的反应惊呆了所有人。
刘大厨的脸色更加难看，愤怒吼道：“你有病。”
他愤怒是因为自己不能像他期盼的那样卑躬屈膝跪地求饶，他认为所有人都应该跟他一样，这样他被客人践踏的自尊心才能够寻求到补偿。
黄亮能够理解他，因为理解所以更加同情。
“换一盆汤水上来，”留大厨对着副手吩咐，又转身对黄亮说：“我看还能不能这么冷静？”
开水！真把我当死猪。
“住手！”主管幽灵般冲了出来，喝止住了他们，“你们在干什么呢！”
“这小子毛不顺，野鬼捋一捋了。”
刘大厨刚说玩就挨了一个闷拳，一下子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主管，你打我干什么？”
“我不仅打你，我还踹你。”主管越说越激动，直接抬脚，直踹命根，幸好被起他人拉住。
“主管，你眼瞎了，你该打的人是他。”
“我眼瞎了才会雇你当大厨，你知不知道黄亮是什么人。”
“这小子就是个目中无人的贱货。”
刘大厨狗急跳墙，抬起脚板照他的要害踢去，腿还没伸直就被人放倒。
轰地一声，他四脚朝天地摔倒在地。
“谁……哪个……”等他看清对方的阵仗，立即蔫了。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小声地提醒：“各位，这里是厨房重地，闲杂人不能……”
“我来找我兄弟，怎么能说是闲杂人呢？”一个清秀的男人拨开黑西装后插着口袋走了过来。
“您是哪位？”刘大厨挠挠后脑勺。
“你可以叫我七先生。”
黑七笑了！黑七居然笑了！事情严重了……
刘大厨见见他脾气好，立即蹬鼻子上脸。
“这里厨房，我做大，我管你是七先生、六先生，请你立即出去。”
话音刚落，主管立即冲上来道歉，对着黑七不停哈腰，连说句对不起。
刘大厨这才知道，七先生就是黑虎帮老大黑七，吓得两腿一软，一屁股坐进开水盆里。
黄亮看了都替他疼，可他自己仿佛失去了知觉。
黑七摆摆手，他的手下便把刘大厨架下了。
“七哥，大家都是讨生活的，你别太为难他。”
“放心，”黑七拍拍他的胸口，“他们只是和他聊聊天。”
他和黑七在主管的盛情招待之下坐到了餐厅里的贵宾席上。
黑七翘着二郎腿斜靠着沙发：“这家餐厅很有情调，你眼光不错。”
“谢谢你的夸奖，说起来我还要跟你道歉。”黄亮顿了顿，“管氏五区让你赔了不少钱，我一时半会儿还不出来。”
“那点钱对我来说是小意思，你不用放在心上。”他无所谓地摆摆手。
“那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这里只适合喝喝咖啡，不能够让你大展拳脚，你不如就跟着我干吧，哪里用的着看这种人的脸色。”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去。”
“你放心，我说的是正当生意，不会害你的。”
“真的谢谢，我想那里真的不适合我。”
“你难道真要给那个刘厨子当徒弟跑腿。”
“我只是想赚钱谋生而已。”
黑七起先有些生气，渐渐地露出疑惑。
“我真的看不懂你。”
“我不想再进什么大企业了，现在这样挺好。”
“好？”黑七更加不解，“天天受气，你不嫌累。”
“很累，可是很平静。”
黑七叹了口气：“你不愿意来我这里没关系，但是我不可能让我的兄弟委屈在这种地方。”说着拍拍他的肩膀。
黑西装跟在黑七身后走了，刘大厨慢腾腾地洗手间走出来。
黄亮差点没认出是他，脸像发起来的馒头，如果不是那圈乌青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
“刘大厨……我看你还是去趟……”黄亮本来建议他去趟一样，但是他受惊地躲开了。
“多谢关心多谢关心……”一边说一边绕开他跑了。
从那天开始后，员工洗手间被封了，主管说了，这个洗手间以后只能黄亮自己用，因为是他洗的。
“那您的意思是以后天天让我洗厕所？”
“啊……不不不，您如此最最贵的双手，怎么能够碰这些肮脏的东西，交给老刘吧，反正他也很乐意。”
黄亮客气地笑笑，没说什么，反正他也只打算干到这个月月底。
黄亮想到了跳槽，很显然主管也很鼓励他，甚至推荐了几个待遇不错的地方，黄亮试过推销自己，但没有一次成功，在餐馆发生的事私底下都传开了，没有一个店敢用他。
这里的主管也很头疼，只是不敢表现在脸上。
“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不管找不找得到工作，这个月底我就走。”
“这可不行，”主管慌忙阻止，“这要是让七先生误会，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别人的工资我来领不起，你试想想，他们在公厕排队，拉屎撒尿的时候骂得全是你，你受得了。”
“这群小瘪三，不就是他们多干了点活吗？”主管故意咬牙给他看，“你放心，等我招到人，他们就不会在抱怨你了。”
“你在招人？我怎么不知道。”
“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预算没腾出来……”他说着说着支吾起来。
黄亮看到他的脸色就猜到了他的花花肠子。
“行了，我每天象征性地来报道，工资不用发我了。”
竹管立即眉开眼笑。
“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好气量、好胸怀、好眼界。”一边说着一边竖起大拇指。
虽然知道他在奉承，但是听到“做大事”这三个字，黄亮的内心仍旧起了波澜。
好几个夜晚，他因为内心的波澜而无法入睡，孙浩、辛丰、曾发的脸连着串出现又消失，他打开等，在枯朽的灯光下抚摩着陈良梦留给他的烟斗。
那时候恍恍惚惚生出些感悟。
有一句话始终在湖底轻轻搅动。
“我们还会再见面。”
这是陈良梦说的，等他解开了烟斗的谜，他们就会重新会面。
对此，他是期待的，又是恐惧的。
陈良梦不是一个人，是一场梦，更是另一种生活。
他好不容易抽身，怎么能再卷进去呢。
烟和酒麻痹了大脑和神经，迟钝的感官终于给了他无梦的夜晚。
平静、苟且……
然后醒来，继续被生存这种原始的欲望驱动着忙碌。
他以为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主管招来了那个新人。
见到他的第一眼，黄亮就知道他用了假名字。
“你好，我叫高仔。”
“你好，我叫黄亮。”
当着主管的面，他们像陌生人一样打招呼，随后黄亮偷偷把他拉到了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