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不跟我走?
步子迈得异常笃定,鞋底在毛绒地摊上依旧发出了坚定的声响,他走得决绝,半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胡有方愣了几秒,慌忙要追出去,临走之前看了看这一屋子神态各异的人,突然走到纪若拙面前,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语气沉重地说了一句:“少夫人,您听我一句劝。昨晚二爷急得要命,一夜没睡,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歹徒说让他用他的命和公司来交换人质的安全,二爷以为是您被绑架了,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可您现在这样……”他用眼神瞟了瞟纪若拙揪着张煜衣角的手,委婉道,“太伤二爷的心了。”
他说完叹了口气,小跑着追了出去。
纪若拙的手在那一刹那垂落,眼睛里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心理医生走后没多久,张煜就被父亲一个电话急召回了香港,张雪存刚从国外留学归来,于情于理也得去拜访一下自己的叔叔,就跟着一起去了。纪希音则留在了澳门,和沈疏之、肖雨一同照顾若拙。
顾钦辞驱车来到葡京赌场,跑车的火还没熄,手机就响了起来。
歹徒让他把签好字的支票寄存在葡京酒店的储物柜里,话没说完,便被顾钦辞沉声打断道:“可以,但我必须先确定他们的安全。”
“哼,我还以为你想不起来这茬了。”歹徒将烟叼在嘴里,阻隔了说话时流畅的气息,咬字也有些不清晰。他好像双手操作着什么,不一会儿,顾钦辞的工作手机就收到了彩信。
照片里,晚童被绳子捆绑着,动弹不得,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一旁的小床。不悔昏迷在床上,小脸苍白如纸,罩着输氧机。她们似乎被困在一个相当华丽高端的私人疗养室里,这种私人建筑在澳门这座地下文化极为辉煌的城市里比比皆是,加上顾钦辞对澳门并不熟悉,他无法一下子猜出她们被关在哪里。
“你放心,你儿子我们专门请了医生来看护。”歹徒嘿嘿地冷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讹上顾二爷这个大金口袋,区区一点护理费他们怎么会舍不得?
顾钦辞攥着手机,眯起阒黑色的眸子,狭长缝隙间寒光骤然一闪。
歹徒不仅知道他的私人号码,还知道他的工作号码?他们是如何对他的信息了解得如此详尽的?
不单单是这一点让他起疑,不悔和晚童和他的关系,想必他们不是从报纸上看到的,否则不会贸然用两个身份不明的人质来威胁堂堂顾二爷。
他们若不是他身边的人……
怎么都说不过去。
“好,哪个储物柜?”
歹徒吸了口烟,吐出来的烟气喷在话筒上,响声非常刺耳,“我改变主意了,你放在二楼阳台旁边的卫生间里吧。”
庄重深沉的眉宇间凝着一片压抑的怒火,漆黑如渊的眼底偶尔蹿过冰冷的光芒,像晚冬山谷里的风,吹得人遍体生寒。这表情原本就犀利极了,镌刻在顾钦辞棱角分明的脸上,锋芒更显得难以驾驭。
卫生间没有摄像头,歹徒可以从阳台的翻进去取走支票再离开,神不知鬼不觉,留不下任何蛛丝马迹。
“可以。”除了妥协,他别无他法。
挂了电话,顾钦辞没急着下车,点开手机屏幕上小小的邮件提示图标,扫了一眼Eric发来这些年老城医院的受捐名单。
在密密麻麻的捐赠人表单中,他看到了一个“沈”姓开头的名字,眸光一沉。
从葡京赌场出来后,顾钦辞坐在车上抽了根烟,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半边的侧脸没在阴影中,有点落寞和寂寥。
他抬头盯着Venetian建筑群的方向,表情疏淡,眼神却晦暗不明,令人无法参透。
直到手中的一根烟快要燃尽了,他才摁灭在烟灰缸里,升上车窗,踩下油门。
不是奔着酒店的方向,而是四建的总部大楼。车影如离弦的箭,喷出主人胸中的一口闷气。
未来的岁月里,当顾钦辞每次回想起这一天,都会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时回到她身旁。
四建的总部办公楼,在商业区鳞次栉比的大厦群中,不算太显眼,当然也不寒碜。顾钦辞初到澳门的第一天,只搭着公司来接他的商务车到了四季酒店门口,把拉杆箱扔给酒店的行李员,连车都没下就吩咐司机开到了四建办公楼。其他三家公司闻讯分别遣了代表前来,大有一番恭迎圣驾的样子。
或许之前大家对这个年轻的总经理颇有微词,但在见过他本人、开过一下午的会后,全数换作了敬佩。
胡有方是四建的人,却是最后一个到会议室的,理由是四建最开始派的女代表被顾二爷几句话问得答不上来了,他不得不出面帮衬。
那时顾二爷在会议桌上安静地坐着,面容清俊无瑕,表情疏淡如天高月阔的晚秋,唯一的动作,就是修长有力的指节时不时会翻动手中的资料。一双檀黑的眸子如被泉水洗过似的,透亮生辉,偶尔抬起来看一眼对面花枝招展、使劲浑身媚术汇报工作的美女经理,偶尔扫一眼手腕上价值不菲的腕表,最后才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从事建筑行业几年了?”
美女代表笑吟吟地凑了上来,身体灵动的像条蛇,胸前傲人的事业线若明若隐,“二爷,我干这行时间不长,都是公司的福利好、制度好,前辈们对我关照。”
顾钦辞把手中的资料递了回去,睿智的双眸中深藏着冷静,那强势的气场逼得她不由得退后一步。
他漠然与她对视,嗓音即使是冷的,也好听极了,“建筑行业未来两年的发展重点是什么?”
美女代表愣了愣,“是新型绿色建材和现代化。”
她说完这话,在座二厂的代表已经忍不住笑了。二厂是第二建材公司,刚才听四厂的美女代表滔滔不绝时,他作为门内的行家,早发现了许多与理念相悖的不妥之处。只是碍于四家公司间同气连枝的情谊,不好在领导面前驳了四厂的面子,没想到顾二爷非但不是个草包,还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他简简单单的一问,把美女的脸都吓白了。
紧接着顾钦辞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责,他的语气好像没多大起伏跌宕,听在人耳朵里却像打雷一样让人惊恐万分。
然后胡有方就出来救场了,好在他是个有本事的,说得口干舌燥了,顾钦辞才没再计较下去。
他好不容易放松了一点,就听到座上的男人平静地睨着他说:“如果你们的案子都是按照这个指标完成的,明年股东大会让你们行政总裁直接递交四建的解散申请。”
言语徐徐如清风,却把会议室里所有人吓得直想跪地求饶。
事后另外三家公司的负责人聚在一起议论胡有方偷鸡不成蚀把米,想送个美女讨老板欢心,没想到差点连饭碗都丢了。
二厂的代表摇头笑叹:“这小子就栽在不看新闻上了,顾二爷家里有个如花美眷,就这种货色哪能入得了眼?”
于是三个大老爷们围在茶水间里刷起了微博,胡有方看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身边高大英俊的男人几步走了上去,“你们在看什么?”
三个人回过头,只见顾钦辞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身后,顿时惊得魂飞魄散,“二爷……”
“是这样的,二爷。”胡有方擦了擦冷汗,迎着他刀子一般的视线就冲了上去,“他们估计是想问,夫人怎么没跟您一起过来?剪彩完了离拍卖会还有一个多星期,夫人要是来了,也好给您二位安排几天小假日,放松一下。”
顾钦辞盯着他们看了很久,看到众人心里发毛时,他却微叹道:“我太太身体不好,还在生病,南方湿气重,我担心她会水土不服。下次有机会,还要麻烦各位了。”
他的体贴和深情简直让胡有方叹为观止,尽管他没见过纪若拙的长相,凭借二爷提到“我太太”三个字时那温柔诚恳的神态,也可以推测出她必然是个花容月貌的女人。
再后来,他亲眼见识到了二爷在这个女人身上付出的心血。他想,其实纪若拙最幸运的不是她有一张天姿国色的脸,而是她有一位爱她至深的先生。
正想着,电梯的门开了,顾钦辞满身风华逆光而来,大衣上带着一层薄薄的寒气。胡有方赶紧迎了上去,“二爷,怎么突然要开会?您不回酒店看看少夫人?”
他本来想跟着二爷一同去葡京赌场,却被他一个电话叫回了公司开会。
五官深邃的轮廓将顾钦辞的神色纳入无垠的虚空,看不出半分喜怒,“在公司我只听公事。”
胡有方再傻,也明白二爷心里不痛快。
也是,这事搁谁身上谁能痛快?自己的女人躲在别的男人身后装疯卖傻,怎么都说不过去!何况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二爷的脸往哪里放?
倘若少夫人见到过二爷与绑匪交涉时的坚决,那舍弃权力财富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坚决,她还会这么任性吗?
这些日子与二爷的相处让胡有方清楚地知道,二爷的每一个决定都不草率,都经过了诸多考量,却还是不免为他当时的决心而震撼。
连责任一并舍弃,甘愿背负骂名、陷入千夫所指的境地,这对一个处尊居显的男人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二爷的苦,少夫人一点都不了解。
偌大的会议室被空调的暖风充斥,寂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辨。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空气中无形的压力,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后背上。
会议进行了一半,秘书室的人敲响了门。
随着顾钦辞皱眉的动作,室内的气压再创新低,胡有方顶着上司愠怒的可能,扬声对门口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