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笼沙
“月笼沙”是小城有名的销金窟,聚集着全城最美丽的歌舞姬和最阔绰的豪客。觥筹交错纸醉金迷,连这里的空气都似乎染上了奢靡的味道,一种类似朽木青苔般的腥甜气味。
红绫薄纱映出几个女子曼妙的剪影,兽纹铜炉内熏香袅袅,满室馨香。
舞姬梅香还清楚记得,半个时辰前那道快似闪电的红芒是如何透窗而入,又是如何落地瞬间变成了美少年。真是咄咄怪事,她见惯了风月场上的戏法,见惯了簪子掉进土里化了金,甚至见惯大把大把的钱贝堆成山流成河,她梅香在月笼沙什么没见过?可遇到今日这样的怪事还是头一遭。
更怪的是,这从天而降、红衣蹁跹的俊美少年郎竟是个呆子,反反复复只念叨一句话:“哇!姐姐你好漂亮!”
风月场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承诺和赞美,一屋子莺莺燕燕被这句无厘头逗得笑弯了腰,饶是资历最老的梅香也忍不住一指头戳上去。
“小兄弟嘴忒甜!方才你火球变活人的戏法可真把姐姐们吓住了,敢问小兄弟高名?师从何人学下这等本事?”
她这番话说得客气,但少年却好像听不懂,只管挠着头皮嘿嘿傻笑。璀璨深邃如银河的眸子带着一丝探究依次从眼前几位花枝招展的美人脸庞上看过,悠悠转了一圈,最后皱起那双漂亮的剑眉,困惑嘀咕:“不像,都不像。”
一众美人见他仪容俊美又憨憨傻傻,欲要故意戏弄一番。梅香带头,轻挪莲步绕至他身后,猛地用绢帕蒙了他双眼,众女又是哄笑。随即跳起舞来,环佩叮当香风习习,纤腰款摆诉不尽的万种风情。旁边一打鼓的舞姬刻意将节奏敲击得又急又乱,似乎想要扰乱少年心神。
哪个少年不多情?又掉进这种地方,怎能全身而退?
舞姬们笑得越发娇媚欢畅,鼓点密集处,有三人已经趁机贴身上去,如三条妖娆柔软的巴蛇将懵懂少年缠在当中。
“呼喇——”一阵怪音大响,众女怔愣间忽见那少年两耳中骤然窜起两团烈焰,如火流星一般直冲着她们飞过来。
鼓声猝停,梅香惨白了俏脸护着一众姐妹逃出阁楼,她万万想不到,如此俊俏的男儿竟是个双耳会喷火的妖怪!木质阶梯发出吱呀声响,仿佛不堪众人踩踏随时会坍塌一样。屋里尚自蒙着双眼的少年嘴角微微上扬,抬起右手向虚空中划了一道弯弯的弧。
屋外楼梯上仓惶逃跑的美女们霎时变作木头人,手脚僵硬再也无法行动。
少年摘下覆眼的绢帕缓缓步出,对着外面已被下咒的美人们拱手长揖,浓重睫毛下的瞳眸闪着星子般的光辉,澄澈而无一丝杂念。
“我叫吴回,情急下手重了,仙女姐姐们莫要怪罪!”
轻轻说罢这一句,少年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卷画轴,星光下徐徐展开,画中女孩弯弯的眉眼就像天边新月,红嘟嘟的嘴唇似嗔似笑,娇蛮跳脱惹人怜爱,碧绿罗裙衬得她脸庞粉嫩如芙蓉,画工栩栩如生叫人观之忘情。
女娲的手笔自然脱俗,较之粘土造人毫不逊色。吴回上上下下将画卷看了又看,末了将木头美人们重新打量一番,嘴里喃喃:“虽然你们都很漂亮,却还是没有我小媳妇漂亮。你们都不是她,她在哪儿呢?”挠挠头皮,大眼睛充满困惑,“娘娘说她是生气跑了的,要我把她找回来。我这么乖,她为什么生气呢?大臭二臭,你们说她为什么生气?”
呼喇一声响,少年双耳里又窜出两团火焰,徐徐升上去变作两条通体赤红的火蛇,一左一右盘旋在他身侧,模样却是十分温顺,蛇信子舔在他脸上,惹得少年哈哈大笑。
舞姬们虽被下了定身咒,可意识尚清醒,眼见这一幕幕,心里惊骇莫名。梅香看出这个叫吴回的红衣少年不是凡人,直后悔方才戏弄于他,生怕吴回再用咒术,忐忑恐惧难安。谁知吴回只是把那画卷收起,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就化作红芒消失不见了。
真正是来无影去无踪,梅香几人暗自吐舌庆幸,吴回一走,她们身上的咒术便随之解开。如今世道诡测,命途多舛,遇到这样怪事也不敢再多嘴,默默回到阁楼里梳洗打扮,仿似浑然忘却前事。
月上中天,月笼沙已经到了最热闹的时分。
阁楼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急促而轻快带着少女的娇羞活泼,噔噔噔几步跑上来,扬声笑道:“梅香姐,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