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探
庄胭珞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却感到窒息。
太初三年可以说是她苦难的开始,人生至关重要的转折点,所有美好如数化为乌有,前世她尚且年轻,不通人情世故,重活一世,阅历不浅,今非昔比。
当庄胭珞误以为郑卿的到来使得灰沉的心透入了一丝光明,他果断得绝情的离去,无疑将她拖入深渊,永无明日。她已分不清到底他的离开是开始还是结束。他是什么时候离世的呢,似乎是在她及笄后的三天,还是四天?
她记不清了。
太难过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尝试镶在脑子里,恨不得像垃圾一样丢掉才好。
每次经过抄手游廊,看见院心那颗温柔玉立的紫薇树,庄胭珞的心总不自觉丝丝抽疼,紫薇花开了,花树下的男子无法再见。
她问他,你为什么喜欢紫薇花呢。
他笑了笑,说:“似痴如醉丽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
一刹那,庄胭珞心底不知是何滋味。
谁道花无百日红?半年紫薇半年君!
果然还是希望能拥有俱百日红的健康身躯,一世长安。
拂去他发间的紫薇花瓣,她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说?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远古时代,有一种凶恶的野兽,名叫年。它伤害人畜无数,于是紫微星下凡,将它牢牢锁进深山,一年只准它出山一次。为了监管年,紫微星化作紫薇花留在人间,给人间带来平安和美丽。”
她模仿着茶肆里说书先生的语气,说得绘声绘色,他很温柔地笑看着她,柔和得如沐春风。
“传说,如果家四处开满了紫薇花,紫薇仙子将会带来一生一世的幸福。”
不巧被金元宝偷听了去,从这之后,代王府上下载满了紫薇幼苗,玉如意深觉糟蹋钱,扯着金元宝的耳朵骂骂咧咧,金元宝被教训得满脸通红,敢恕不敢言,哼唧着为了公子。
紫薇在阳光下茁壮成长。
好景不长,数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淹没了还未来得及生根发芽的紫薇幼苗。
郑卿站在芜廊下,面白如纸,苦笑道:“谁道花无百日红?谁道花无百日红!”发狠似的攥紧五指,一拳打在坚硬的廊木上,瘦削手腕上的白玉应声脆断,筋骨俱碎,血迹曼珠沙华般诡艳怒放,丝丝彻骨奇寒。
她撑着油伞,走来时看清这一幕,心透凉得和滂沱的冷雨刺在身上。
惊叫着,冲过去,双手慌乱地阻止他的疼痛,庄胭珞记得抱着的那只手,愤怒得无以复加。
庄胭珞全身湿透,分不清身上的是眼泪还是雨水,只一味地落泪,“你在做什么,伤害自己吗?谁允许你伤害自己的?谁允许!”用很轻很轻的力气捶打着他的胸膛。
抱着的那只手比冰还冷,庄胭珞恍惚抬头看定他,他怒不可遏地低吼,苍白的脸孔透出点点血色。
她慢慢垂头,软凉的双唇轻轻啄吻着他诡艳的手腕。
他的身子一僵。
手腕传来酥麻的温热。
他的鲜血带着清苦的药香……骨节分明的大掌抬起她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唇上弥留着血迹,妩媚得像妖精。
低头,他轻轻含住了她微微颤抖的唇瓣,他的唇很薄、很凉,像是清寒白玉,烫得炙热。
然后,就没然后了。
王府和丞相府相隔甚远,她出神出得太过了,以至于回过神后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容王府门前。
庄胭珞想去城郊看包子,但没有特赦牌就无法出城门,况且她不会骑马,想来想去,找容王最合适了。
可他是王爷,现在应该在朝堂之上才对,她这时来找他有什么用呢?也不能回府,几番思量后,她举步离开,打算去青木娄逛逛。
庄胭珞想起前世待她极好的锦瑟姐姐。
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她偷溜出府,被拥挤的人潮推到官道上,不巧几批膘肥体壮的快马疾驶而来,她被吓得四肢抽筋,无法逃开,芸芸人潮,竟无人相救,是锦瑟姐姐以身保护,她才得以逃过一劫。
庄胭珞细细回想,锦瑟姐姐后来嫁给了玉蝉口中战功煊赫、京华赫赫有名的太尉大人,且是以正室、妻子的身份。坊间传闻不假,太尉确是需要一位命带颜色的女子。
命带颜色……庄胭珞怔了怔,莞尔一笑,若说命带颜色,她自己不正是命带颜色吗?
她周岁抓周时抓的是一盒胭脂水粉,算命先生笑言此女命系颜色,她于是默默放下了胭脂,抓起一个鸡蛋,算命先生又曰此女新生……然后,被父亲扔出相府了。
庄胭珞在路旁小摊上买了把折扇,展扇,微微一笑,徐步走向青木娄。
门外的徐妈眼尖,睇见衣着华丽的庄胭珞,口中娇呼道:“客官,进来坐坐啊。”立刻挪动着馒头似的白白胖胖的身子凑上前。
浓厚的水粉味扑面而来,青木娄门前,庄胭珞站在正午阳光下,摇着折扇微笑,俨然一派风-流公子。
近了,徐妈细细打量庄胭珞一眼,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无趣地道:“小胭脂,又来糊弄我老人家。好好的相府不呆着,整日跑来烟花之地作甚,当心被丞相大人知道,抄我生意。”
庄胭珞连忙拉住徐妈,讨好笑道:“徐妈,我来看看锦瑟姐姐罢了,我爹不会知道的。”掏出早已备好的几腚金子,递到徐妈眼前。
想也不想,徐妈接过金子,嗔一眼庄胭珞,道:“锦瑟在房内练琴,去吧。”
庄胭珞笑眯眯应道:“是。”
楼内旖旎无限,轻纱幔帐间,曼曼影子随风舞动,妖异动人。
入内,暑气尽消,一片清凉。庄胭珞穿过旖旎风光,往记忆中的香闺走去,断断续续的琴音传来。
庄胭珞默了半响,轻叩门扉,入室,唤一声:“锦瑟姐姐?”
琴声戛然而止,细碎得仿佛风吹珠帘的脚步声拨开重重嫣红轻纱,瓜子脸自纱后探出,媚眼如丝,出尘无双,见者无不暗叹其不食人间烟火之姿,难以想象她生活于风尘之地。
团眉舒展,锦瑟启齿笑道:“小胭脂?”带了点惊喜的滑音,可爱至极。
这一声喊得庄胭珞眼眶一红,颤抖着应道:“是我!”
锦瑟喜形于色,笑着牵过她的手入内间,庄胭珞留意发现,虽然锦瑟比她大三岁有余,但她和锦瑟的身高身形相像。
两人坐下了,锦瑟才细细打量起庄胭珞。
“前几****听闻你落水了,好在没事。我总觉得你哪里不一样了,安静了许多,莫非我们活蹦乱跳的小胭脂一夜之间长大了?”
笑语盈盈,锦瑟握着她的手和母亲、父亲、哥哥握着她的手的感觉一模一样,安心又踏实。
鼻子又是一酸,庄胭珞张了张口,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庄胭珞很想告诉锦瑟,她重生了,她不会相信的吧,或许会认为她风寒烧糊涂了。别说是锦瑟,连生育她的母亲都不会相信这一痴人说梦的说辞,何况是锦瑟。
颓然闭上嘴巴,庄胭珞深呼口气才能缓过来,她换上一副笑脸,道:“我刚康复,便来看你了,姐姐还说我的不是!”
锦瑟睨一眼庄胭珞,解颐笑道:“哦?刚康复便来看我了,那昨日你和容王在城郊外救助难民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详细说给你听?”
清美若芙蕖的容颜狡黠地睨着庄胭珞。
目瞪口呆,庄胭珞惊叹,锦瑟姐姐的消息网撒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广。
想来也不奇怪,青木娄客流量大,往来商人,甚至朝中官员无不是座上宾,要想知道一些举足轻重的事情是手到擒来的。
庄胭珞想起此次来的目的,沉默一刻,目光悠长望向窗外,“我想让姐姐帮我调查一件事情。”顿一顿,看定锦瑟,“三年前,荆州令贪污造假一案,端倪无数,背后一定有人在操控……或许,能够顺藤摸瓜,抓出背后主谋。”还包子他爹一个清白。
虽然她和包子仅一面之缘,但她既已答应了包子他娘,便好人做到底,而且,她隐察此事不对劲,一宗冤案,说不定牵连着千里之外的京华,宫闱后的皇室、朝堂上的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