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宴(四)
她感受到船的徐徐前进,浆划过水面的清脆声,望着泛起涟漪的水面,脑海中一阵眩晕,昏昏沉沉。
御花园的华清池比太湖的水来得更清澈、更纯净,却深不见底、幽黑暗潜,每每往下探看,幽幽晃动的深水,庄胭珞总感到有一双大手会从猛地水面浮出,捉住她的衣角,将她拖入水中。
水下的世界阴冷而潮湿。
庄胭珞没有被水下的鬼手拖入无尽地狱,反被姐妹情深、胜似亲人的好妹妹傅雪推入了灭绝无妄!
人心难测,她千测万测却测不出傅雪竟狠毒如斯,为了加害于她,不惜牺牲腹中胎儿作筹码,为的只是置她于死地。
庄胭珞的眼眸瞬间冰冷,残余的一丝犹疑也荡然无存。
在宫中从暮春呆到劲秋,碧云心血来潮地劝她出去多走动走动,免得身子生了锈。
那日天高云淡,秋风萧瑟,深秋的池水冰凉刺骨,光滑如镜的水面飘游着几片秋日枯叶,一叶知秋,荒芜悲凉。往时御花园最热闹是傅雪的光临,傅雪在,陛下必定在,后庭的妃子哪个不想荣获圣宠,故此傅雪经过,再寒冷的隆冬也是春-色霏霏。
有名无实的洛妃,甚至不如正蒙盛宠的小小才人。
毫无预兆地,庄洛妃碰到了傅雪,前世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
宫装美艳的傅雪在一青衣宫婢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过鹅卵石的小道,两旁是花开正盛的秋芙蓉,傅雪的小脸红扑扑的,颇为兴奋。
青衣宫婢经不住轻呼:“昨个夜里下了场小雨,宫里的路难走着哩,娘娘慢些。”
傅雪满脸天真地笑着道:“不打紧,太医说本宫该多走走多动动。”笑呵呵的将柔夷轻覆在不太显形的小腹上,动作温顺轻柔得像在抚摸一只小奶猫。
彻骨奇寒的凉意自握着的大理石桥栏直击心扉,庄胭珞猝然想起,原来傅雪已有了孩子,数十年前青木娄前的小女孩已然初为人母,洪流岁月,当真不假,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苦难都过去了,傅雪再不是,尘埃落定,诸多百般也是往事。那时那日庄胭珞是这么想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她真是愚不可及、蠢到骨子里!
漫漫人生才过去不到一半,庄胭珞又哪来的信心认为傅雪会放过她享受岁月宁静致远?她越是与世无争争,旁人越是会与她争!且将毫无防备的她害得粉身碎骨!
她松懈了防备的后果,换来的是一场精心布置的欺骗,永无天日的悲惨的开端!
天衣无缝,像一场巧合一样,两位妃子,相互在御花园遇见了对方。
现在细细回味,傅雪的神情没有一点惊诧,抬头便是害怕、胆怯的模样,这已足够证明一切。若不是早就预料,向来惊乍她出现的傅雪又怎会异常平静。
傅雪怯怯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似觉不妥,向前几步,正站在桥下,细若蚊声地唤道:“姐姐……”孕期的脸微微有了些婴儿肥,粉嫩雪白,配上软糯的语调,直叫到人心坎里去,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也禁不住心软。
庄胭珞紧绷着的身体一松,艰难勉强地扯出微笑,生硬回道:“妹妹。”
傅雪又是一笑,掠了掠衣袖,攒花宫袖中闪过一穗翠绿欲滴的玉佩,红绳如血。
那正是宇儿贴身戴在颈上的平安玉佩!骤然,庄胭珞目光凌厉,短短几步路距离,几乎是冲了过去,抓住傅雪的手臂,歇斯底里地怒吼:“你把宇儿怎么……”
“啊——姐姐你!”
傅雪惊慌失措的小脸。
“噗通——”
冰凉的华清池湖水撒在庄胭珞唇边,苦涩,尝出了阴谋的味道。
落水声过后,凝固一瞬,顿时像水滴在油锅中,猛地沸腾了。庄胭珞的手脚不停使唤地僵住,身子被碧云扶住,青衣宫婢难听的咒骂声、哭声、求救声,随后是闻声而来的宫人的脚步声,紊乱强烈的心跳声。
乱成一锅粥,她眼前昏昏,凭着意识从口中吐出几个字。
“碧云,不是我做的。”
碧云只一味地啜泣,紧紧抱着她,“奴婢知道奴婢知道。”
她想解释,可谁会相信她呢?眼见为实,人们总相信看到的,从不去询问自己的心。
那个君临天下的脚步声来了,愤怒地像一头暴怒的猛兽。
郑亦怒不可遏,红了眼睛,猛地抓起她乌黑浓密海藻般的秀发,重重一脚落在她肚子上,犹如被巨石砸中。可真疼。她感受不到了,四肢发麻,她痛苦哀吟,蜷缩着身躯,又是几脚,尽数由趴在她身上的碧云承受了。
下腹蔓延开撕裂的疼痛,恨不能将她的身体撕裂成两瓣。
下体一紧,一阵痉挛,潺潺温热浸湿了她的裙摆。
眼前发黑,人影重重,她的僵硬麻木的手紧攥着宫裙,慢慢地触及那片湿热,放到眼前,惨红惨红,隐约明白了,她悲惨的哀鸣自哽着的喉间破开,撕心裂肺,闻者皆悚。
这是她前世痛苦的巅峰。
再醒来,是躺在宫里的鎏金大床上,锦被厚叠,炉火围绕,她却感不到一丝温暖,四肢冰冷地渗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隆冬深暗寂静的夜里,不着寸缕,****着趴在积了三寸雪的雪地里。
手怀抱着雪,雪覆盖着她。
冷得像一具尸体。
隐隐作痛的下腹就像是奴隶屈辱的烙印。
她长大眼睛看着幔帐顶,自此世间再无庄胭珞。
火辣的阳光令庄胭珞猝然回过神来,才惊觉脸上一片咸湿的水迹,以及紫菀目瞪口呆的错愕眼神。
庄胭珞定了定心神,淡定地道:“你们按照我安排的计划来,不可出差错。”
听完庄胭珞分析的众女会意颔首。
转眼已至湖心,众女眼神授意,按照安排好的,几个女子率先朝正享用着苏氏糕点的傅雪走去。
眼见着几个小姐妹们伪善地环绕着傅雪聊起天来,紫菀不放心地扭头看向庄胭珞,不安地道:“小胭脂,你说的此计可管用?”
庄胭珞面色不变,不紧不慢地道:“你放心即可,我说可以便是可以。”下巴朝着傅雪身边的俊彦公子一扬,瞥了眼紫菀,“刑部尚书家的嫡公子对傅雪一见倾心,你若是想扳回这局,必须听我的话。”
毋庸置疑的坚定,紫菀心头稍安,点了点头,“我信你。”
庄胭珞轻笑,紫菀也只能选择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