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蛇尾
这一声颇为凄厉，连熟睡的夏莲都惊醒了，诧异地瞧了他一眼，随即就发现他一脸惊恐地盯着自己，脸色忽然间又苍白了几分。
“你……发现了。”夏莲咬了咬嘴唇，颤抖着声音道。
姜建新根本不敢回话，只是恐惧地盯着她。
夏莲凄楚地望着他，两只大眼睛里泪水在涌动，没再说什么，推了下船，转身就要离去。
一刹那，姜建新想起好些天默默望着她，落水后被她救起，又好些天蒙她照顾，以及埋在自己心中的迷恋和爱慕，猛然跳起，扑过去拉住她胳膊！
“别……别……”他真是急了，抓着夏莲手臂不放，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道：“现在……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什么病都能治的！”
“我这不是病。”夏莲推了推他手“天生如此。”
姜建新又是一怔，但随即又抓紧她手臂“没事，没事，你放心，我不是许仙！”
不知怎的，他竟一下子想起白蛇传了，也亏得他刚好是学民俗的，不然以那种年代来说，年轻人当中知道这故事的还真不太多。
夏莲一脸凄苦，倒让他这句话给逗笑了“我也不是白蛇啊。”说完脸就红了。
姜建新却没意识到这两句话连起来是什么意思，不过倒是放了心，要夏莲真是白蛇，那只怕快有两千岁了吧？真那样，自己还喜欢她么？这倒真是个问题。
“你别走，我们一起想办法，你放心，无论你是什么，我都喜欢你。”姜建新说完话脸也红了，瞧了瞧夏莲，见她紧咬着下唇，忽然叹了口气，将船往河滩上推。
两人一个划一个推，不多时就靠了岸，又把船拉上河滩，找了些树枝盖住。
姜建新这才得觑夏莲那条尾巴的全貌，看起来确实跟蛇尾巴完全一样，走起路来也和蛇似的蜿蜒着往前游动，上半身却直立着，真看得一阵阵头皮发麻，不过他毕竟年轻胆大，或者说被感情蒙蔽了头脑，一会工夫也就不当回事了。
收拾完船，他和夏莲往树林里走了一阵子，此时也不知进了哪个省，河道两边全是林子，不过算不得太茂密，感觉上仍旧是北方的景色。
找了个向阳的位置，姜建新也实在走不动了，晃着手停了下来。
夏莲把包袱递给他，自己远远的坐到另一边，盘着蛇尾坐下，又往下拉了拉袍子，似乎是生怕吓到他那样。
姜建新瞧着不忍，虽说看到那蛇尾确实觉得一阵阵头皮发麻，可毕竟还是感情占了上风，招手让她过来，递了吃的给她。
吃了些东西，体力恢复了不少，姜建新就问夏莲，关于她的事。
夏莲又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叹了口气。
她们这个部落，相当的古老，据说起源于上古时代的共工氏族，但夏姓则是延续的大禹的姓氏，也就是夏后氏。
共工是人首蛇身的水神，有操纵洪水的威力，一直到他被大禹打败，而他的后代也转而为大禹效力治理洪水，这也就是夏莲她们夏姓的由来。
当然，他们并不具备操纵洪水的能力，或者说只能很有限地操纵水流，这和上古时代传说中祖先共工的神力相比要差的太多，不过，可能是因为他们得自共工氏的一种特殊血统，他们能够预知洪水，因此据夏家代代流传下来的说法，夏家在夏朝时候是很显赫却也是很隐秘的一个家族。
因为共工的名声在古代那种缺乏批判性看法的时代无疑就是恶的代表，所以夏家始终认为他们的祖先是共工的女儿后土，而自然而然延续了母系氏族部落的一种特性，也就是族长始终是女人，而这个女人，只有后土直系的一支。
共工到底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但有一点确实没错，那就是夏家的历代族长，确实都是人首蛇身，只是这种形象必须要在使用过操纵水流的神力之后才会显现，平时和普通人并没什么区别。
最奇特的是，夏家的每位族长不得和普通人通婚，延续后代的方法是一种很古怪的方法，具体怎么古怪，夏莲都不知道，只说在继任族长之后，上一任的族长才会传授这种方法，而一旦夏家族长和人通婚，据说不但会神力全失，还会产生相当可怕的后果，具体怎么可怕当然仍旧没人知道。
另外，夏家每个族长的寿命都相当的短，大概只能活到四十岁，而与之相反的，夏家的男性寿命都相当的长，只是他们都不具备族长那种预测洪水的能力。
总之，得益于夏家这种古怪的能力，在当时那种年代，是足以让蒙昧的古代人当做神灵来崇拜的，而夏朝的统治者也充分利用了这种神力和神秘来巩固他们的统治，也就是说，按照夏莲的说法，夏朝近四百年的统治，有她们家族的一份功劳。
这种显赫一直持续到商朝代替夏朝，夏家人脱离了中央统治集团，带着本族人下野，在黄河沿岸过起了自耕自种，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
也正是由于他们这种神出鬼没的特性，黄河沿岸很多拜祭的河神，其实都是夏家的族长，只是以讹传讹说得多了，而她们又无法展现在普通人面前罢了。
试想一下，所谓的神压根儿不会腾云驾雾，和普通人一样依靠五谷杂粮生存，那这种神话就会被打破，她们也会被当成是妖孽。
夏家人保持着这样的传统生活了数千年，对于世间的事所知不多，朝代更替之类多少明白一些，再多的，只怕就要融入普通人的社会了，而对于他们而言，这当然是根本无法做到的事。
因此，别说是特殊时期，就是日本鬼子侵华，这个隐匿的族群所知也是极度有限。
唯一需要担忧的，是随着生产力的逐步提高，尤其是当年超生造成的恶果，以往千里河滩现在都挤满了人，夏家人想要隐居，显然是越来越难了。
本来夏家人打算迁居，这在他们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恰逢今年是夏莲成年的日子，到了汛期，她母亲就让她预备接任族长，也就有了她感受水势，再接下来遇到了姜建新的事。
姜建新思索了片刻，这事实在透着离奇，以他的知识显然只限于听而已，也就不再纠结，转而问起，为什么夏莲母亲要杀自己。
夏莲说，本来夏家人存在这个世上算是隐秘的一件事，可这种隐秘实际上并不绝对，否则也就不会有所谓的河神娘娘存在，但这个情况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挑战，就是科技的飞速进步。
如果是古代，类似夏莲这样的人被发现，非神即妖，这类传说多了去了，没人会来干涉，可如今这个时代，麻烦可就大了，而不得不说，夏莲的母亲非常具有远见卓识，这个判断绝不像是几乎独立于人世之外的族群所能感觉到的。
另外要杀他的理由，则是他受过教育，识字，可以将见到的一切准确地描述给外界，而且他的双亲健在，他也不可能永远留下来融入夏家族群。
姜建新默然，他甚至有点佩服夏莲的母亲了，这番推断严谨的难以想象。
“跟我一起走吧。”他犹豫了好一阵子，冲夏莲道：“我不在意你什么样子，我只想我们……我们能在一起。”
夏莲脸红了红，随即又转为苍白，摇头道：“你不明白，我们根本不是同类。”
“是同类。”姜建新赶忙道：“伏羲、女娲，都是人首蛇身，我也是他们的后代，对不对？”
夏莲怔怔地望了他一会，苦笑道：“不同的，你不明白……”
我此时已经听进去了，全然不在乎这到底是故事，还是他的真实经历，只关心这一对亡命鸳鸯的结局，谁想他说到这儿，忽然顿住了，眼神呆呆地盯着面前的茶几。
“不会是这就完了吧？”我等了好一阵子，试探着问他。
他又呆了一会，端起杯喝了口已经凉了的茶，仿佛不胜苦涩地皱了皱眉“她告诉我，夏言是族长的护卫，而夏家的每一任护卫，都有很怪异的能力，因此我无论躲到哪里，他都能找得到，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的杀掉我，当时也不由得我不信了。”
我赶忙问“那后来呢？”
“我没死，不然我怎么会坐在这儿跟你聊这些？”他苦笑了下，道：“她跟我说，她回去就会接任族长，然后让夏言不再追杀我，不过，我绝对不能把这些事告诉给第二个人听，否则，我就死定了。”
他说完就又沉默了下来，我试探着问他“完了？”
“完了。”他抿着凉茶。
我琢磨了阵子，总觉得哪里别扭，半真半假虎头蛇尾，忽然有一种上了当的愤怒感，压了压火，终归还是忍不住，鼓掌道：“姜教授，很精彩的故事。”
他诧异地瞧了我一眼，犹豫了下，叹气道：“是，是个故事，你就当它是个故事吧。”
我冷笑着站起身点着根烟“如果你想取笑我是个神经病，其实完全不需要编这样一个故事，懂么？你太没素质了。”
他又苦笑起来，道：“我……你……你究竟碰到了什么？能和我说说么？”
“我什么都没碰到。”我哼了一声，拉开门“很抱歉耽误你的宝贵时间，再……不，不见了！”说完我就大步出了门。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我气鼓鼓地一路紧走，到了家才想起得给局里打电话，赶忙拨电话过去，郝队长已经下班回家了，只几个同事值班，调侃说我要实在闲得发慌，可以帮忙值班去。
我此时正火着，没好气地挂掉电话，直接开电脑连上网找朋友打游戏。
这段时间事情不多，因此基本上每天晚上都能玩一会，正好调节心情。
我找了以前的同学，扯着他打魔兽。
我玩的少，技术相当烂，连英雄都没认全，通常他们都不爱和我玩，嫌丝毫没有挑战性，今天也巧了，恰好就一个人在线，那家伙也发了善心，跟我开了一盘。
选了最勇猛的兽族进去，一瞧，他用的是暗夜精灵，这个种族前期比较脆，看来是打算对我放点水，我乐了，赶忙造祭坛兵营出了剑圣。
没多久他打了过来，是个人首蛇身的英雄，我愣了下神儿，怎么着玩游戏也碰这玩意儿，邪门儿。
这么一来当然精神不集中，被一顿暴揍，不到十分钟家里就一片废墟，只好退了游戏，跟他打了个招呼，点起根烟坐在电脑前发呆。
一旦平静下来，我发现事情有点蹊跷，似乎并不是我之前想象的那样。
因为姜教授的故事虎头蛇尾，我一度认为他是编故事讽刺我，现在想起来，好像不太对。
他讲故事的时候，感情相当投入，好几次几乎要哭了出来，这断然不像是作伪，如果说这都能装得出来，那他这所谓的民俗教授实在是太屈才了，最起码去北影还是上影的当个演员绝对够格。
另外，如果他要讽刺我，这个故事可不沾边儿，这有点像是缩减版的现代白蛇传，认真想一下，还真察觉不到哪里有讽刺感。
现在想起来，似乎是我总担心别人说我胡诌，敏感的有点过头。
我拿起电话，翻到他的号码，手指停在拨出键好一阵子，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唯一让我觉得奇怪的，就是这个故事本身。
我曾经以为我的经历就够奇特的了，称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起码也是世间少有，但如果说他的这个故事属实，那我那些啥都不是了，就和蚂蚁和大象那种对比一样，也未免悬的有点过分了吧？
那么照这么说，这故事，到底是真是假？
我皱着眉头琢磨了好一阵子不得要领，想给他打电话，临走时说得那么决绝，又实在有点拉不下脸来，犹豫着时间就逼近十二点了，姜教授估计已经进入深层睡眠了，只好打消念头，略洗漱了下上床睡觉，暗暗下定决心，明天打电话问问清楚。
事情似乎更复杂了，一闭眼脑子里什么都有，乱七八糟的，我翻来覆去好一阵子才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正迷糊着，忽然听见电话响，我一骨碌爬了起来接起电话，是郝队长打来的，让我马上到局里。
我们这行就这样，刚开始当片儿警时候就烦这样，没想到调了刑警队才发现，片儿警时候简直就跟天堂似的，不过时间长了倒也习惯了，赶忙穿戴整齐，连宝马也顾不上蹬，打了车就奔局里。
一进大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好几辆警车亮着灯，郝队长正高声指挥着，见我过来指了其中一辆车，我也不敢问就坐了进去。
很快车就开了，我问了问副驾位置值夜班的同事，才知道是抢劫和重伤害，似乎还纵火了，性质很恶劣。
冬夜又值凌晨，路上没什么车，路线瞧得清楚，竟是往姜教授他们学校方向去的，我心里忽然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一个劲儿长出气，压抑着心头的不安。
车一转过拐角，就看见前方好几辆车闪着警灯，一辆消防车正往起收水管，而我呆了一下午的那间茶吧门脸乌漆墨黑，好几处还冒着烟。
我脑袋嗡地一声响，真是怕啥来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