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端研究
当然,我们再次出城,到村子里去进行调解,村里人到底还是比市里人朴实,一听是科学家,搞研究的,也就表示不再追究了。
几天后,我和小梁特意去孟书文的学校回访了一趟,他碰巧在上课,我站在窗外听了一会,实在听不懂,但他讲课十分投入,神采奕奕,和之前那种迷糊又带着点神经质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戴校长说他是宝,就算抛开科学家的头衔不说,这也是个绝对优秀的教师,像这样的老师,这年头可当真不多了。
之后戴校长招待我们吃了顿饭,当然是在学校的食堂,还特地叫了孟书文来。
孟书文似乎有点怕我,我猜可能是被我之前的坐牢言论吓到了,当然我也不敢点破,这家伙太不靠谱,万一真搞出什么大动作来,他这一身学术倒可惜了的。
其实我有很多疑问想问他,偏偏他这个德行,我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再说,他就是肯说,大概我也听不懂,索性作罢,不过看他这样子,估计也搞不出什么事来了,稍稍心安了点。
这事情就算揭过去了,之后的十多天,我们都在忙着抓那个盗窃团伙,而孟书文似乎也正如保证书上写的,没有再犯。
又是个下雨天,我们三人正坐在车里百无聊赖,接到通知,附近一所医院有点纠纷让我们赶过去处理。
小梁啧了一声“这么凉爽的天气,也有人上火啊?”
刘警官一向看得开,笑道:“走吧,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
医院离着不远,车转了两个弯也就到了,刚一进门,便有几个护士迎了上来“你们可算来了,有人在太平间闹事。”
太平间起纷争这种事倒是有过先例,毕竟亲人去世谁也不好受,有些情绪过激的人会把气撒在医生护士身上。
但到了现场,我才发现事情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因为纠纷的其中一方竟然是个“熟人”,孟书文。
我和小梁相视一眼,同时愕然,倒是刘警官只一个多月前见过他一次,此时印象似乎也不深了,只扫了他一眼,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白大褂中年人迎了上来“警察同志,是这么回事,我是负责太平间管理的,今早一上班发现太平间的锁被撬坏了,一进去,就发现他在里面。”他说着指了指孟书文“冷藏柜全被拉开了,不知道他搞什么,我就赶紧缠住他,叫人报了警。”
我一听就愣了,要是盗尸侮辱尸体,那罪名可不是刨人家祖坟几下这么简单了,搞不好就是三年啊!
看孟书文时,见他一脸恼怒,这次倒没挨打,看起来周周正正的,只是脸色憔悴,就像是一晚上没睡好那样。
“你把我锁到太平间里,你这是非法拘禁!”孟书文表情愤怒,梗着脖子大喊:“我要告你!”
刘警官仔细看看他,一皱眉“怎么又是你?”
孟书文像是这时候才注意到我们,一看我就脖子一缩“我……我没刨人祖坟啊!”
我本来还有些担心他,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而且显然我低估了刘警官的记忆力,看样子对于这个把他顶的直噎气的怪人,他印象相当深刻。
刘警官估计看见他就怵头,索性不理他,问那医生“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丢了什么东西,尸体……损坏什么的?”
那医生道:“初步检查了下,好像是没有。”
刘警官嗯了一声“这样,小梁进去拍拍照,这个人我们要带回去,你也跟我们回去,录个口供。”
那医生答应着,小梁却是苦了脸,像我们这种片儿警没多少机会接触到尸体,本能上还是有些排斥。
当下拍完照片,带了两人回所里,分别拘开。
刘警官是瞧见孟书文就头疼,索性扔给了我,到另一间屋里问那医生。
孟书文仍旧有点怕我,在椅子上缩着身子,怯怯地望着我。
我见他这样,又是一阵好笑,赶忙咳嗽了几声掩过,板起脸“怎么又是你?”
孟书文咽了口唾沫“我……这不算刨人祖坟吧?你可不能冤枉我。”
这家伙还是怕坐牢,我强忍着嘴角要抽动的感觉“放心,我们是按规矩办事,绝不冤枉人,不过,你这事情可不小。”
他一愣,又愁眉苦脸起来“怎么了嘛,怎么总是这话,我又怎么了?”
我知道他爱认死理,不吓吓他根本不会好好和你合作,便先把问题说的严重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你这个属于盗窃、侮辱尸体罪,不问动机,是要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
孟书文好像被针扎了一下,浑身一哆嗦,愣了会神儿才道:“不对不对,我没盗窃,也没侮辱尸体,你不能抓我坐牢!”
我肚子里暗笑,板着脸道:“我问你,太平间是不是锁着?”
“是啊。”
“是不是你撬开的锁?”
他一愣,似乎意识到我要说什么了,赶忙道:“是我撬开的,不过那是因为看管太平间的人不在,我急着进去,他失职,是他的问题!”
他显然是怕我打断,一串儿话崩豆子般连着说出。
我伸手指敲敲桌面“那不就得了,他是不是失职,自然有医院去处罚,你却是撬锁进去,明白么?这就涉嫌盗窃!”
他歪着嘴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半晌才哭丧着脸道:“医院是开放性机构吧?怎么还锁门?”
“开放性机构是指一部分,连太平间都开放?”我真是让他逗得憋不住笑,说他不韵世事吧,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我就问你,你进去干嘛?”
“随便看看嘛……”他似乎很怕回答这个问题,眼神闪烁着不和我对视,本就瘦小的身子又缩了缩。
还真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我本来想替他开脱,放他一马,到了这时候反倒好奇心迅速膨胀起来“你是研究植物的,和尸体有什么关系?”
“有……”他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忽然间警觉起来,改口道:“有什么关系?对啊,有什么关系?”
我一皱眉,还真别说,一直没想到这上面,植物和尸体有共通性么?
正琢磨着,小梁推门进来,冲我道:“那医生说,他还提过买尸体的事儿,刘警官让我告诉你声。”说罢关上门离开了。
非法定机构买卖尸体也是犯法的,我抿着嘴思索着,心里疑惑更深了。
他显然仍旧没意识到这些问题,瞧了我几眼,又低下了头。
“你知不知道,买卖尸体也是犯法?”我问他。
“怎么又犯法了嘛,商品经济社会,”他苦着脸,仍旧按着自己的老套路辩解“我花钱,他愿卖,怎么就能算犯法嘛?”
“话是没错,不过要分商品。”跟他几次接触,我已经约莫摸到了些他这种人的思路,不能就事论事的说问题,否则他非给你绕进去不可“枪也算商品,难道说,你花钱买有人愿意卖,就不犯法了?”
他果然一下子就听懂了,脸色苍白地望着我。
“你犯的这些事儿,数罪并罚,三年牢是免不了的。”我一脸严肃地盯着他“你做这些,全都犯法,你还没明白过来?”
他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咧着嘴像是快哭出来那样。
我也真不忍心再吓他了,不过心里实在是好奇的很,就问“你老老实实说,你对尸体这么大兴趣,是不是跟你的研究有关,我还能想办法替你调解。”
说实在话,我现在这种问法,已经有点超出常规之外了,尽管自己也知道,却实在耐不住心里的好奇。
他迟疑了阵子,才道:“有关系……”
“什么关系?”我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子,等着他说。
显然这涉及他的某些秘密研究,他表情显得很无奈和别扭,好一阵子才道:“我最新的论文,还有研究成果,都跟尸体有关系。”
我当然不明白这说法,在我看来,尸体和植物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不会动,想来想去不得要领,陡然间想起,之前打听他的事,听说过他那篇古怪的论文,便道:“就是你那篇什么传说中的植物什么的?”
他点了点头,忽然一愣“你怎么知道?”
“名气很大,不是么?”我笑着点起根烟,递给他一根,他摆手拒绝了。
“我的理解是,传说中的植物或者真的存在过。”
一说起专业,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神采飞扬“但它们需要某种特定的环境,也就是说,脱离这种环境,它们就枯萎了,所以世间才只留下传说,没有实物。”
“但这跟尸体又有什么关系?”他的话倒像是头头是道,不过我半点不懂植物学,自然找不出毛病来。
“这只是我的构想之一。”他刚才的怯懦表情尽去,一脸的严肃正经“只能称之为假设,你知道,科学实验是需要多方面取证的。”
我点点头,心说我知道才怪,不过显然他是把我当做懂行的同道中人了,这正是我的目的。
“所以我打算看看坟墓里……”
他话刚说了一半,门被推开,刘警官走了进来,一见我还大大咧咧翘着二郎腿抽着烟,眉头立时皱了起来,冲我招了下手。
这也来的太是时候了,我叹了口气,把烟掐灭,随着刘警官出了门。
“你瞧你那吊儿郎当的德行,所长看见了不训你都怪了。”刘警官板着脸道:“注意自己形象。”
我赶紧点头应是,是有点忘形了。
刘警官脸色好看了点“他们那个戴校长又来了,已经和医院院长谈过了,医院方面没有什么损失,所以接受调解,可以放人了,你这边问的怎么样?”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问案,连记录也没做,我就把大致情况和刘警官汇报了下。
刘警官听完就笑了“这帮子科学家就是古怪,整天研究些没用的玩意儿,就是让他研究出来了,那玩意儿还能当菜吃还是怎么着?”说着顿了顿,又道:“你这么问案,不符合规矩,不过你才刚上手,情有可原,以后记住,就事论事,就案子问案子,别瞎问。”
我心道你这是还没吃够就事论事的亏啊?上次差点让人噎的脑血管爆裂那事儿忘了?当然嘴上不敢这么说,赶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又进了门,见孟书文愣神儿盯着我,好像有点转不过弯来。
“以后记住,这些都是违法的。”我咳嗽了声,不敢再装植物学家了,板着脸道:“你这都是在打擦边球,别抱什么侥幸心理,下次再被抓,搞不好可就坐牢了。”
他答应着,道:“那我能走了?”
“等下。”我凭着记忆补着口供,他后面说的那些实验什么的自然不用写进去,倒也没什么难度,写完递了过去“签个字。”
他郑重接过去,看了一遍,认认真真写上自己的名字,居然还冲我鞠了个躬,这才迈步往外走。
“啊孟教授。”我忽然想起来,叫住他“有机会我能去请教你么?”
他迟疑了下,道:“当然当然,只要是学术方面的问题,欢迎讨论赐教。”
我心说我什么都不懂,去哪儿赐教去,只笑着点点头,他便开门去了。
说起来,这戴校长收拾烂摊子的功力不俗,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医院方面要是不松口,孟书文麻烦大了,竟然能让他给说通了,公关能力可想而知。
当然,从派出所的角度讲,这事就算结束了,我们三个整理了下材料,上报存档。
刘警官从警十多年,见得事多,办过就忘,小梁所知有限,也不大当回事。
我个人倒是对这件事越来越有兴趣,如果说孟书文是偶一为之,像我们这种成天见一大堆人的职业也压根儿记不住他,偏偏他三次犯案都是和尸体有关,而他自己则是个植物学家,不惹眼才怪。
不过孟书文倒好像真是改邪归正了,一个多月过去,我还特地去市局打听过,再没听到他的半点消息。
我觉得松了口气,还夹杂着些不甘心,情绪很复杂,又憋了几天,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趁着休息,坐车去他学校找他。
那学校坐落在市郊,华北地区还算是比较有名气的高等学府。
我下了公交车,信步往里走,刚进教学楼,却被传达室的老大爷拦住了。
“哎,你!过来过来!”老大爷拿着把墩布,表情非常不善“你不是这学校学生吧?没见过你,哪儿来的?”
我把工作证递了过去“派出所的,孟教授在不在?”
一听是派出所的,老大爷态度立时一百八十度,点着头道:“哪个孟教授?”
“孟书文孟教授。”我道。
“哦!孟梦啊?”老大爷恍然,叹了口气道:“他又惹什么麻烦事儿了?要说这人也真成问题,三天两头惹是生非的,我要是校长啊,早就……”
“他在办公室吧?我去找他。”我可没耐心听老人家叨叨,直接转身就走。
“哎哎,你这个小伙子,别急着走嘛。”那老大爷冲我招招手“孟梦……不是,孟教授没在,好几天没来了。”
我一愣“怎么了?”
“前阵子我瞧他脸色不是很好,就跟生了场大病似的,估计休病假了吧?”
我有点失望,但就这么走也不甘心,思索着拿定主意“那戴校长在不在?”
“哦戴副校长吧?在在。”老大爷道:“他在,三楼呢,你上去吧。”
我点头上楼,径直到三楼副校长室敲门。
戴校长见是我,竟然很高兴,迎过来跟我握手“李警官,欢迎欢迎!”
我倒让他叫的不好意思了“我只是个实习警察,叫我小李就行。”
“未来一定升警官的嘛。”戴校长拍了拍我肩膀“李警官这次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打着公务的幌子我可不敢,戴校长不同于孟书文,看做派就知道阅历相当丰富,老江湖了,便照直说“刚好路过,想上来看看孟教授的研究。”
戴校长双手一拍“那可不巧,他病了,请假了,好几天没来了。”
我点了点头,试探着道:“其实,我很好奇,能不能参观一下他的办公室和研究室?”
戴校长皱眉思索了下,很快道:“好吧,既然是熟人,我想没什么问题。”说着转过头,冲办公室里一个老师道:“你让生物系的刘老师带李警官去孟教授的研究室看看。”吩咐完,又抱歉地冲我笑了笑“我就不亲自陪你了,马上要放假,事情多。”
我赶紧道:“您忙。”
没多长时间,便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先跟戴校长打了个招呼,这才同我握了握手,引着我往孟书文的研究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