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习俗
这是最后一间板屋，应当说是有亮光发出的最后一间，前面其实还有路，不过顶棚不透光了，黑咕隆咚不知道通向哪儿，我也没兴趣再走。
我停下脚步，默默在黑暗中思索着，寻找别扭的来源。
这时，我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那像是烧什么东西的气味儿，有点刺鼻，但不太重，总之是一种让人有些反感的味道。
四下转了几圈，发现那气味正是从这间屋子里传出来的，我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就决定，或许进去看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板房比想象中要大，和寻常的农家房差不多大小，从外面反倒看不出来，刚进去便感觉到一阵腐败夹杂着燃烧什么东西的味道。
我皱了皱眉，气味仍然说不上重，但那味道让人觉得有点恶心。
门侧便是灶台，里面生着火，似乎气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我蹲下身，见灶坑里火不算太旺，几块碳像是刚扔进去不久。
城里面的居民基本不用碳了，不过爷爷家在乡下，烧炭对我而言不算陌生，碳里面有什么杂质，或者说顺手倒进去什么垃圾，也不算奇怪。我想着，一边站起身，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大对头，又蹲下身仔细看。
火光映照下，颜色有些不太准确，但也看得出，那不是碳，是石块，而且跟入口处我看到那老人敲的那些，大小差不多！
我下意识身子一紧，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中国太大了，多民族国家，什么怪异的习俗都有，这不足以成为紧张的理由。
我看我是被吓的，这也算是皮萨诺事件的后遗症之一吧。
想到这儿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好笑，我晃晃头，拿起旁边的炉钩子，这石块又砸又烧的，到底有什么不同？倒真有点好奇。
刚打算勾出一块看看，里屋忽然一个影子一闪，我吓了一跳，抬眼看时，见是个老太太正望着我。
一瞬间，被袭击的情景又闪现出来，我下意识后退一步，炉钩子横在身前，防止老太太突然间扑上来。
但老太太并没有动，甚至冲我笑了笑，接着依依呀呀地打着手势，似乎是请我进屋去坐。
我犹豫了下，还是把炉钩子放下了，从表情上看，这老太太应该没有恶意，当然，也不可能每个人都是神经病吧？我觉得我还真是被吓破胆了。
里面就是卧室，盘着土炕，这在北方农村是很常见的。
屋顶上方挂着几件晾晒的衣服，颜色鲜艳，看款式是年轻人的衣服，但屋子里根本没有阳光，只能理解成靠自然温度来烘干。
屋里没什么陈设，只炕边有个小柜子，上面摆着盏油灯，散出些微弱光芒，这是意料中的事，像这种村子，贫穷是可想而知的。
我叹了口气，正有些感慨，忽然又觉得一阵别扭，还是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没什么头绪。
正瞎琢磨着，老太太端来一碗水，我赶忙接了过来，这是那种很有些年头的粗瓷大碗，这种碗现在连农村都不常见了，我也算走南闯北有点见识的人，当然不在意，抿了一口已示礼貌，才发现那水有一股土腥味，混杂着一些辛咸味，总之非常难以下咽。
我是真渴了，可还没到能喝下这种水的地步，假装咳嗽，把碗放下，尽量缓慢手口并用地和老太太搭话。
短暂的交流之后，我忽然发现其实老太太会说话，只是发声比较艰涩，还带着很浓重的口音，因此乍一听，总感觉是毫无意义的怪叫。
籍着和老太太的交谈，证明我之前的推断是正确的，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去工作了，这里是名符其实的老人村。
这里从古代起就是矿区，至于是什么矿，毫无矿产知识的我当然分辨不出老太太那怪异发声里所指的东西，但这也足以解释，这里为什么会建成这样。
这解释我的疑惑仍旧不足够，我思索着还有什么问题需要问，一抬眼，见邵青走进屋里。
“你在这儿啊。”她皱皱鼻子，显然对这里的气味不太适应“眼镜让我来喊你，准备吃饭了。”
我应了一声，站起身来，邵青反而往屋里走了几步。
“这儿可真穷，没见过这么穷的地方。”邵青撇撇嘴，走到悬挂着的衣服旁“不过这衣服样子还挺新潮的哦。”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动，感觉抓到了什么东西，但搞不好是那怪味儿熏的，思维有点迟钝，只脑子里一转，又仿佛一阵烟似的不着边际。
邵青根本没留意到我的反常，手中摩挲着个苹果，顺手递给老太太，又从兜里掏出颗糖，剥掉糖纸塞到我嘴里。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表现搞得有点不知所措，转过头看老太太时，发现她并没留意我俩，盯着手里的苹果满面喜色，不自觉心中有点酸楚。
邵青全然没当回事，拉住我手便往外走，我只好跟着她出了板屋。
眼镜他们还真做好了饭，我没想到，这帮看起来只会吃喝玩乐的大学生，自己动手的能力还是挺强的。
我是真饿了，尽量让自己显得斯文一些吃完了晚饭，但实际上我粗估了下，我吃的足够顶的上眼镜两个的了。
吃饭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四周有十多道目光注视着我们，说实话，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不过完全可以理解，相对于村民们来说，我们吃的东西大概无异于珍馐了。
我甚至想把一些东西送给村民，可自己毕竟是客人，没理由要求主人怎么做。
不过显然我低估了这伙学生的素质，眼镜他们拿出食物分给村民，不过回应他们的，是紧闭的板门。
廖世杰摊了摊手，道：“好啊，这下好，看来咱们不受欢迎啊，晚上怎么睡？”
眼镜扶了扶眼镜“我们有睡袋，这里面虽然潮点，倒不太冷，云轩怎么办？”
廖世杰翻翻眼睛，阴阳怪气道：“自家各扫门前雪吧，管那么多。”
眼镜他们面面相觑，很有些尴尬地看了我几眼。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邵青哼了一声，挽住我胳膊“眼镜，要不让云轩睡车里吧。”
“不用了，我找刚才那个老太太说说，在她家凑合一晚上就行了。”我没等眼镜说话就摆了摆手，对于眼镜他们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拐到这种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来，总有点耿耿于怀。
“要不睡车里也行。”眼镜从包里翻出个手电筒递了过来。
我摇头谢绝，随手拿起瓶矿泉水，往隧道里走去，走不多远，邵青喊住我，又递给我一块毛毯。
如我所预计的，这老太太警惕心完全没有其他村民那么重，估计是拜之前邵青给过她苹果所致，因此老太太很爽快就答应了我留宿的请求，倒是我自己觉得和老人同睡土炕不太方便，只在外间柴房找了处平坦地方躺下，这些年来东游西逛，沙窝子没少睡过，也不怎么觉得不适。
奔波了大半天，我也确实累的够呛，躺下不长时间，已经睡了过去。
这一觉竟然连梦也没做一个，直到被一阵尿意憋醒。
挺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坦白说，我很不想离开这个虽然肮脏却饱含自己体温的柴火垛。
嗓子有些难受，灶里的火很旺，我猜是老太太怕我冻着，不过可能因为灶坑里有那种石头的缘故，那种有些刺鼻的气味儿一直侵袭着我的鼻腔粘膜。
我挣扎着爬起身来，才发现，老太太竟然在此时还在往里面添柴火。
看了看手机，现在是凌晨一点半，这一觉已经睡了四个多小时。
我迷迷糊糊站起来，想到外面放放水，接着再睡。
就在要迈步出门的刹那，一个影子忽然拦在我面前。
我仓促间吓了一跳，竟把睡意都驱走不少，后退了一步，发现拦在门前的正是老太太。
火光映照下，老太太的面容十分可怖，满是皱纹的脸上表情焦急异常，不停地说着什么，急切间却听不明白。
我愣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老太太的意思，是不让我出门，不禁哭笑不得，连说带比划了半天，老太太还是不断摇头，张着双手挡着门。
正无可奈何间，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老太太浑身哆嗦了下，扭过头，我也跟着往外望去，见邵青喘着气已经奔到门前。
不知怎的，邵青一脸惊惶，刚到屋门口就连连冲我招手，我赶忙挤出门外“怎么了？”
邵青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老太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竟把我俩都拖进屋里，堵在门口，又是不停摇头。
我此时当然没心思跟她罗嗦，只问邵青“怎么了？”
邵青喘息了阵，才开口道：“李俊和景楠走失了！”
走失？
我一愣，这算什么说法？这地方阴暗不假，但是像这种隧道似的建筑，想走失只怕也有点难度，这两人名字我倒是记得，似乎景楠这姑娘话比较少，李俊倒是能说能笑的。
邵青见我不理解，跺了跺脚，简略地给我叙述了下经过。
原来几人都不想摸黑回到车里，这点上倒是和我相同，因此搭了帐篷，就在刚才吃饭的地方睡觉，几人一边聊着，反而谈兴渐浓，只邵青爱美，一向睡眠很有规律，因此早早便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她被人摇醒，说是景楠和李俊大概是去解手了，半个多小时了都没回来，眼镜他们都出去找了，可一样是一去杳无音信，邵青有些害怕，便跑过来找我。
我静静听完，脑中推测着情况。
按理说，这村子不大，从村头到村尾，有住户的面积，跑步不会超过十分钟，不过这地方确实太黑，如果几人摸黑前进，发生什么磕磕碰碰的意外，倒也在情理当中，当下便说“别慌，我出去找找看。”
刚说完迈步要走，见老太太仍旧堵在门口，看样子仍不打算让我们出去。
我耐着性子解释了两遍，无奈老太太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仍旧摇头摆手。
正又气又急，邵青拉了我一下，低声说“她……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害怕？
我愣了下神儿，仔细看老太太表情，发现确实如邵青所说，是一种惊恐的表情，只是她脸太黑，屋内光线幽暗，不是邵青细心，我还真分辨不出来。
邵青往他身后靠了靠“这村子，好像很古怪啊……我总觉得哪里不正常。”
我浑身一个激灵，猛然想起村口的古怪老头，那种怪异的石头，以及黑屋子里飘荡着的时髦女装。
几个画面如同快速剪接的影片一样在脑中反复播放，我终于发现，经过两年前的事件之后，我现在特别习惯用可能的推测去推断问题。
这地方尽管比起当年皮萨诺的意识空间来无异是小巫见大巫，但论起未知，也并没差出多少。
首先，中国内地基本上都开化了，假如说这样的地方处于云贵川深山老林里，还说得过去，偏偏离着大城市百十多公里，还有这样封闭的村庄，怎么可能呢？
其次，看那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老头和这老太太的样子，对这种石头有种近乎于崇拜的喜爱，这很不正常。对于信仰我了解的不多，但主流的无非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基督教，难道说，在内地还有这种崇拜异物的宗教？
最后，也是最可疑的，这样封闭的村落，怎么会有时髦的年轻衣服？假如说村里真有年轻人出去打工，还能带回时髦的衣服，又怎么会封闭成这样？封闭到连见到个苹果都露出旧社会过年似的神情？
难道说，这些衣服是之前有人来过，而他们被……
我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犹疑地望着老太太。
火光闪烁中，她脸上的焦急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阴森恐怖，我渐渐觉得吃不准，她这样子是不是装出来的了。
我近乎凶暴地拨开老太太，拉着邵青冲出门外，直接往刚才吃饭的地方奔去。
刚刚跑出五六十多米距离，前方忽然出现一道亮光，我一惊，拉着邵青躲到道旁板屋边上，伸手堵住她嘴。
邵青显然也被我的过激动作吓到了，眼神惊恐的像是受惊的兔子。
亮光左右晃动了几下，一个声音传来“眼镜？袁涛？是你吗？”
这声音有点熟悉，而且是地道的普通话，我和邵青对望了一眼，邵青压低声音“是李俊的声音。”
我松了口气，拉着邵青迎着光亮走过去。
来的人是李俊和景楠，两人看到我俩，居然还对视了一眼，露出个会意的笑容。
我这时候可意识不到其他的东西，心里正火着，大声道：“你们俩干嘛去了？”
声音很大，语气自然也很不善，两人都是一愣，李俊大概有些不忿，随即反问“你们干嘛去了？”
我对这种环境有一种说不出的警惕感，而且直觉觉得事儿不太对头，火本来就一窜一窜的，听了这话火气更大，正要往上冲，邵青狠狠拽了我一把“眼镜去找你们了，你们没看见他？”
景楠见李俊不说话，便开口“我俩睡不着，出去逛了逛，回来才听陈子娇说，眼镜他们都去找我们了。”
邵青冷冷哼了一声“逛逛能逛一个小时？”
两人对望了一眼，表情有些尴尬。
邵青大概知道这种事也没法往深问，挥了挥手“陈子娇呢？”
李俊耸了耸肩，似乎想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她说总得有个人等。”
邵青恼火起来，秀气的两道弯眉紧紧皱着“她自己一个人？”
两人又对望了一眼“怎么了？”
我几乎忍不住要骂出声来，强自抑制住怒气“好了，你们三个人去找陈子娇，别分开，我去找袁涛他们。”
两人似乎被我俩紧张的情绪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邵青只好补充“事情有点蹊跷，你俩去找娇娇，我和云轩去找眼镜。”说着把李俊的手电筒抢了过来。
我正打算转身离开，听了这话一愣，还没来得及回头，邵青一把拖住我手就往前跑。
“你干嘛？”我一边跑一边问“人多在一起安全点。”
邵青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觉得跟你在一块安全。”
我被她说得脸上一热，好在是黑暗里，她也没有回头看。
不过邵青的体力实在不怎么样，不一会我只能迁就她放慢脚步。回过身瞧瞧，见老太太的板屋已经落在身后，前方则黑漆漆的不见底。
“他们是往这边走的？”我有点怀疑，下意识从她臂弯里抽出胳膊“会不会是往外走了？”
邵青喘着气“不会，娇娇说他们先往外找，结果发现村口有个大铁门，已经锁起来了，回去路过还跟她打了个招呼呢。”
锁门？我一愣，果然还是有点问题，这鬼地方难道还有小偷找过来？不过这时候脑中乱七八糟，也组织不出什么有效的推断来，只点点头，扫了扫周围，道两旁全是残破的板屋，有些只剩下一半，仿佛用腐烂和败落来诉说着这里曾经的岁月。
里面的脏乱可想而知，袁涛他们就算找地方躲，应该也不会选择躲在这里。
不过前面，像是个无底的深渊，也不知道究竟通往哪里，越走越让人心里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