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从源
甘露殿上,素惜传唤了慕辰前来。
他走进来时好似踩着云一般,飘然若仙,这样的人本应该俗世不染才对。
为何要做官呢?
还对残暴的武离殷这般忠诚不二,身为道家不是都淡泊名利吗?
他到底,图的什么呢?
“吐蕃借兵一事你怎么看?今日在朝堂上似乎都未听得慕辰你的言论呢。”
看了他一会,素惜才想起正事,轻言问道。
“陛下今日风采奕奕,微臣一旁静看便可,哪里敢妄自插言。”慕辰嘴角带着轻和的笑意,更是显得他和熙非常。
暖男,大白,妇女之友。
一个个标签素惜挨个贴到慕辰的脑门上,可能也是因为前日为了名正言顺的夺回权力,故意将罪责怪在他身上。
现在看他除了些许愧疚以外,似乎整个人更顺眼了。
俊美到无匹,身姿又这般卓越,浑身上下纤尘不染的。
这么好的男人在身边晃悠,武离殷怎么就不染指呢……
拉回越来越歪的思绪,素惜勾起嘴唇,“朕还以为你在为之前责怪你的事情执气,不愿意辅佐朕的朝政了。”
“怎会如此?微臣确有错责,陛下也是既往不咎,微臣如何还会再有怨怼,私下偏颇呢?”慕辰回答的恳切,和润的眼神轻柔的落在素惜的脸上。
一瞬不瞬。
微微偏了偏头,素惜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为何?”
许是看到了慕辰眼中的不解,素惜又追问了一句:“修道者淡泊名利,万事皆无心,为何你要沉陷在这朝廷官场的无形血雨中……这个疑问朕一直都埋在心底,未曾问出,今日可否给朕个回答?”
经历了这么多,素惜也渐渐的敢率性做自己,以前那些不敢说的不敢问的,她也可以渐渐都抛出来了。
慕辰怔了怔,绝尘出色的脸上表情稍微僵了一瞬,深邃的美眸里沉如皓空。( 网)
“一直以来,道教都远不如佛教那般受人膜拜。因果轮回论,给予那些生活在最艰苦环境中人一种信念,而道法更为繁复,所带来的心理安慰也远不如其修佛之人的……”
他说着有些无奈的抿了抿唇,继续道:“而后则天皇帝发现了道教之光辉,愿将其发扬光大……慕家则发誓代代子孙都将进宫为女皇耗尽一切辛劳苦血,都无怨无悔。”
有理有据,真的很令人信服。
传教士的信仰是素惜所不能理解的,但是想到以前那些印度传教人一步步踏入中原就是为了将佛法发扬光大。
之后清朝时的基督教,那些传道士几乎不懂一点中文,也敢带着圣经就不远万里。
只为多几名信徒,只为发扬其教会。
如果真的是上升到信仰的程度上,那么素惜就真的相信为何慕辰会这般为她着想,这般为大周辛劳。
他所言不虚,素惜查过典籍,慕家历代都是道教里的核心层,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全身心的投入道家。
而一般都是将一部分子嗣从小就出家为道,另一部分娶妻生子以后再入道,为的也是香火的接替。
从武则天炼成仙丹,大规模的发扬道教开始,慕家也将其子嗣送入宫中的道观。
终日为女皇诵诀炼丹,驱散邪晦。
而真当他们入官为仕,也是从武离殷这一代的女皇才开始有的。
短短数年时间,慕辰扶摇直上,甚至为他设立了一个专门凌驾所有人之上的职位。
神官。
无甚表情的点点头,素惜又问:“佛法修心,道法修身。让你入得朝堂后,你也少了许多修身进阶的机会,官官之间的纷乱相互,似乎也是道家喜静之人所厌倦的……朕是不是委屈勉强你了?”
慕辰急忙的想要辩解,却被素惜再一次出声所堵住了话语。
“万象从源,慕星观当年先皇所建也是为皇族炼丹祛邪之所,并未想将其中之人拉入宫中为官……朕一时萎靡不振强拉你委实让你为难了多年,这时间朕也考虑明白,还是让你主修道法为上,朝中之事,无需你在挂记了。”
就算理清楚了慕辰的动机没有不良,但是他晋升的过程实在摸不清头绪。
武离殷当年做了太多荒唐之举,也不知是否全是因为慕辰的美貌而将他授予神官之位。
虽然这么久他除了上次让黄靖远统兵一事以外,几乎完全没有可诟病的地方。
武离殷昏庸荒淫的那半年,将一切的政事都推给了他,他也皆是处理的稳妥。
也丝毫不好大喜功,把所有的功劳都归在武离殷身上,像是依旧是她在做决断一般。
尽管如此,素惜也不敢再冒险。
现在宫中就有一人想要她的性命,从那碗毒汤开始,那人肯定也是身处宫中要害之位。
如果一时的错信,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宁可伤害到他,素惜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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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这番话,慕辰不可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澄澈清润的眸子温和的和素惜目光交汇。
沉默片刻,他才勾唇轻道:“想来陛下应是已经从前尘过往中走了出来,如此微臣心中甚安。
没有想象中的急于辩解,似乎对有没有神官这个职位的虚名慕辰也无甚在意。
他又说:“外忧内患,虽大周如今强大如斯,然内患种种犹如刘景洲一类人不在少数……陛下今后若是觉得烦忧累神,随时来找微臣……”
素惜看着他的俊脸,是无可挑剔的华美无匹,有一种超然的雅韵,不染风尘,纯澈如水。
听他继续缓缓开口:“让微臣为陛下念一段清静经,以解烦心扰事。”
嘴唇嗡动,本以为他要保住神官一职再辩解些什么,素惜反驳的话都想好了。
怎知却是听他这般洒脱的一番话,既恰到好处的对她关心,也表明了就算朝中再有事纷争,他也不会妄自干涉。
像是被什么塞住了喉咙,素惜甚至觉得羞愧了起来。
超然脱俗的慕辰,她却一再的想要将他归类划分到心思狠厉的那一种人去。
“……这段时日辛劳你了,万事都做的很好,朕该如何嘉奖你才好……”
慕辰轻和的笑着,缓缓摇头,“微臣所做的不过是蝇头小事,远不及陛下为大周付出之万一,怎好讨得奖赏……若陛下真要嘉奖什么,不如将慕星观中的道德天尊重新修葺一番。多年未上漆,已有些斑驳了。”
“自是可以的,三清道祖的尊相朕都会下令重新修缮,重铸其金身。”素惜语气略微有些急切。
她似乎想满足一切慕辰的要求,现在觉得自己对她,似乎太过于亏欠了。
像是过河拆桥一样……
慕辰微微倾身,“陛下实乃功德无量……”
接着他直起了身,看着素惜的美眸,轻轻启唇:“方才陛下有询问微臣吐蕃王子一事……既答应了陛下不再过问朝政,然还是多言一句……相由心生,他薄唇眼厉,似乎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望陛下小心为上。”
“……这是自然。”
慕辰迈步出了甘露殿,门口的小童依旧躬身的尊称他神官大人,他还是谦逊的回以微笑。
独自走的远了,他再回首遥望这片宫墙。
巍峨的甘露殿在下午的灿阳中沐浴着,飞檐翘角繁丽的犹如九重天上的仙楼琼宇。
他静静的看着,许久才拂袖转身,耀白的衣袍轻挥,不带走一丝拂尘。
万象从源,世间唯命字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