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时光(二)
陆辰星盯着他澄澈的双眼,再一次被自己当年的天真打败,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舍得用人生最宝贵的十年时间来陪伴自己,却形容她是个浑身赘肉的胖子,最终目的不过是一步步蚕食鲸吞,吃掉八珍堂,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不放过。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披着羊皮的狼,那么他无意是当中最成功的那一只,这身华丽的“羊皮”他穿得天衣无缝,成功地骗过了那么多的人,骗了十年之久!
忽然想起聊斋里画皮的故事来,或许现在只要她用力抓住他的头发就能一下子把他那身伪善的皮囊撕开,露出里面生蛆流脓,无比丑恶的灵魂,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阳光照成粉末,然后随风飘走,一丝也不剩。
“小姐?你还好吗?是不是听不懂我说中文?”玉泽南在她面前轻轻地挥挥手,这句话是多出来的,无意中泄露出他的深藏不露的端倪,一个黄皮肤黑眼睛的女孩儿,他怎么那么肯定自己不会说中文?
他有些着急,便用十分标准的法语又说看了一遍你好,声音极为性感,人工雕琢的痕迹相当明显,有种淡淡的广播味。
陆辰星完全清晰地记得,这一次的邂逅就是后来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所谓一见钟情,在众人的吹捧中,她自己飘飘然,只觉得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其实只要再多犹豫一下下,就像现在这样,很轻易就能明白,这次的相遇,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纯净自然。
醍醐灌顶原来是这种感觉!美妙并且头脑清晰,但与此同时又忍不住为自己曾经的那些天真愚蠢而汗颜,如果当初能像现在这样再耐着性子等一下,而不是头脑发热地感激世界真美妙,那些悲剧就不会发生。
“说话啊!”梦涵着急起来,无论是在法国还是国内,玉泽南这样的长相都算是出色。梦涵因为兴奋而拼命用手肘敲她的后背,却也带来一阵更为清晰的刺痛,一下子就将她从无尽的感慨中剥离出来。
她干咳了一声,故意用不标准的普通话回答他:“不好意思,这个东西不是我的,我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
陆湛是东北人,在外多年的打拼仍旧改不掉的就是那一口乡音,这种带着浓重东北味的普通话,她手到擒来,跟别的孩子不同,她出国留学不是为了好的前程,而是为了时装设计的兴趣,从小就喜欢给芭比做衣服的她,很想成为一个设计师。
所以陆湛就送她到法国深造,每个月都要过去看她两三次,还特地将自己姐姐的女儿陆梦涵也送过去,和她作伴。
她的口音并没有立刻骗到精明的玉泽南,他笑容显得有些尴尬,仍旧耐着性子问:“我听他们说,你是从法国回来的,所以这个东西是你的。”
“你是说纽约的那个法国吗?”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伸手接那个钥匙圈说:“如果有人说这个是我的,那就是我的吧!反正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去那种地方,留下个钥匙圈也是好的!”
那张白皙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副不耐烦地表情,冷笑道:“已经长成这样了,还那么贪财,你说你这种女人活着干什么?我看你还是辞职算了,免得人家说我们自己人都胖成这样还敢说八珍堂的面汤环保健康!你吃什么胖成这样?你妈用猪饲料喂的你啊?”
以前总觉得他既聪明又冷静,既有魅力又有魄力,说话大方得体又善解人意,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些都不过是做给陆湛的女儿陆辰星看的,在一个脱掉了陆湛女儿光环后的又胖又穷的女人面前,原来他是这幅嘴脸!
同样的一个女人,同样的体重标准,在陆湛女儿陆辰星身上就是无敌可爱,在普通女人陆辰星身上就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喂!你妈才给你吃饲料了呢!你还吃屎了,说话那么臭!知道她是谁吗?”几乎没有看过梦涵生气,现在被玉泽南的话气得七窍生烟,上前叉腰瞪着他,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玉泽南很利落地将钥匙圈塞进自己裤兜里,冷哼了一声:“泼妇!”
“你!”梦涵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本来想吃肉喝血的辰星却越来越冷静。
只要看清楚了玉泽南的这一面,之前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她百分之一百可以确定,自己绝对不会再一次堕入这个男人用虚伪和欺骗编制的情网,这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重获新生,不必再重蹈覆辙,心里充满无法言表的感激,她甚至想给眼前那个暴怒刻薄的玉泽南鞠躬致谢!
衷心的感谢他三言两语就让她立刻找到人生的正确方向。
“喂!你他妈的搞什么!收了我五百块给我假消息!”玉泽南掏出手机打电话,转过他面前摆满食物长条野餐桌,骂着什么人!
“是!胖女人我倒真是遇到一个!胖得那么明显,远远地就像山一样,谁看不到!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用手捶着面前的大树,骂道:“你以为所有的胖女人都叫陆辰星?行了!钱你他妈现在先不用还,给我好好打听着!如果真的陆辰星回来了再给我打电话!不然的话,还我双倍!我可不像那帮蠢货那么好骗!”
“我的天!”听到那些对话的梦涵长大了嘴巴,摆着手说:“天下间怎么会有那么让人恶心的男人!不行!我得过去好好教训他才是!”
“不要!”她忙上前拉住梦涵,小声说:“梦涵,待会儿我们不要坐公司的车子回家,先到前面的小镇上逛一圈儿。”
“不行,表姐。”梦涵面露难色,用手捂住嘴小声说:“我妈说她六点钟要给我打电话,这里没有信号。”
姑妈的确凶了点,她可不会管今天辰星和梦涵有多么充分的理由要偷跑回国,也绝对不会像陆湛那样永远保持一颗宽容的心,只要耽误了学业,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开骂,义正言辞、措辞犀利,当初自己恨她入骨,现在想了想,姑妈才是最清醒的人,为了和玉泽南在一起,她果断地放弃了法国的学业,梦涵也跟着回来,为了这件事,姑妈气得病了好几个礼拜,整整半年没理会自己和梦涵。
当时想不通她坚持什么?用父亲陆湛劝姑妈的话来说,我们家里又不是缺钱还让孩子去挣,她们想念就念,不想念就不念好了,有什么大不了。
苦涩地想一想,姑妈是唯一一个不喜欢玉泽南的人,她说,巧言令色鲜矣仁。
她不仅当着自己的面说,还为此骂过一味纵容的陆湛。
自己当时听了这些,只觉得姑妈就是个坏人,存心不让自己追求想要的幸福。
有很多年完全不联络,就算是去接梦涵,也是在距离姑妈几个街口等待,逢年过节父亲去看望他们,自己也是和玉泽南在一起,那个时候她觉得,只要有玉泽南,就有了全世界,至于其他人怎么看,无所谓。
真正去看她,是姑妈生病去世前,看过两次。
只可惜那个时候,一辈子都好强的姑妈已经是名存实亡的病人,连呼吸都要依靠机器,其实已经脑死亡,但表妹梦涵舍不得,交付着昂贵的医药费,一直用机器保护着她的身体,失去了自主呼吸能力的姑妈那枯槁的身躯躺在病床上,任由冰冷的管子将气体送入肺中,然后积聚,然后像一个被点燃的爆竹,发出闷闷地响声,整个人也弹起来。
这样的过程每隔几分钟就会重复一次,好可怕的回忆。
她仔细想了想,玉泽南一心想找陆辰星,自己绝对不能去坐大巴,大家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组织这次活动的孟小姐知道。
衡量了一下,她悄声对梦涵说:“你先回家,我转一圈,然后在小镇上坐小巴回去,如果太晚了没车,我就给爸爸打电话。”
陆辰星背着自己的背包,径直往小镇方向去,而八珍堂的一众员工收拾了东西,全都往路边空地上的大巴走去。
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陆辰星站在远处,目送他们乘坐的车子缓缓离开,心中顿时如释重负。
改变自己人生的结局,她已经走出了第一步,但她的心情却异常沉重,因为后面还有更多的步子要迈,还有很多的事情等她去想明白,这一次,她要守护所有的人!
有一条又窄又长的水泥路通往小镇,看着近在咫尺的地方,她徒步了一个多小时,平常并不喜欢运动的她今天因为在想心事,也不觉得累,路上碰到一个抱着孩子遛弯儿的老大妈,告诉她,只要到了城里就有通往市区的小巴,不过每天只有三趟,如果她能在三个小时之内赶到,还能赶上今天的最后一趟车。
小镇规模比想象中更小,只有一条街道,傍晚时分,整条街都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两家只有一个货架那种规模的小杂货铺还开着门,连个坐下来喝东西的地方都没有。
要想在这里打发剩下的一个半小时,又累又饿又渴,根本就是煎熬。
刚迈开步子,忽然闻到一个非常熟悉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