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这就去杀了他
冬夜的密林,寂静而萧索,汤池热气氤氲,隔得远些,连对面的人都瞧不见,依稀几盏昏黄的灯,还不如星月的明光,照下来,人都被笼在一片淡淡的银白中。
九王戚少煜半裸着上身,麦色的肌肤在月色下,发出朦胧的光晕,是强健有力的臂膀。
长年征战的残酷血腥掩盖在他温文的气息下,到底与顾毓衍这类书门子弟是不同的,鹰般的戾眸淡淡扫向不远处,立时叫那一位刑部侍郎有所察觉,淡笑一声,道:“值此良夜,与九王共沐一池,多少女子都羡慕不来,可真叫下官荣幸啊!”
戚少煜毫不掩饰的一声嗤笑,懒懒道:“顾兄身侧,又岂会少了女子倾慕。本王就听闻,今日顾兄打着本王旗号,与本王那未过门的王妃在车厢内好不快活呢,本王那四妹没打上门去闹起来,可真是遗憾。”
顾毓衍不过“哈哈”一笑:“王爷岂会不知缘由。”
却再不提一字,只说道:“不知王爷今夜留了下官,可是有事?”
戚少煜也不与他客气,目光穿透水面朦胧的层层雾气,有如利刃一般:“前头与顾兄商议之事,如今想的如何了?我那皇兄能给你的,我自能给,他不能给的,我亦能。若再执拗下去,我当真会误会,顾兄这是贪图我那皇兄美色了啊!”
顾毓衍低沉一笑:“九王当知道,我顾家与皇上视为一体,拆分不得,九王美意,臣,心领了。”
“嗤,”九王不屑,“视为一体?怕只你顾家如此想吧!当年你那未婚妻如何惨死,莫非顾兄忘了?四妹如今还活蹦乱跳的,怕你那亡妻坟头都长满野草了吧。”
留给他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半晌,池畔水声波动,顾毓衍已披上长袍,漠声道:“成大事者,自来不拘小节。九王的打算,臣又如何不知?不过是如今用得上侯府罢了,待功成名就,顾家怕是头一个绊脚石,九王可会留?过河拆桥的事,自来是皇族信仰——夜凉风寒,更深雾重,臣可归去了,望王爷保重。”
木屐声“哒哒”响起,一步一响,清脆无匹得叩响在青石板上,一如顾毓衍的拒绝,干脆利落。
夜,确实凉了。
暗卫夜莺托着大氅信步走出,轻声道:“顾家又非这一个掌权的,他既不肯合作,容属下这就去杀了他,省的给主子添乱。”
九王扶了她的手,轻轻一笑:“连夜枭都不敢说这样的大话——他顾毓衍灭了多少氏族,哪个不是权倾一时,可他不还活的好好的?不过他有如此胆子拒绝本王,却也叫本王不爽,听说他有个很偏疼的妹妹近来要出嫁?”
夜莺的笑容在夜色里,如同罂粟般绽放:“属下明白,定不辱命!”
郑家庄子上的午夜,暗流涌动,危机四伏,而此时的柳府,也并不平静。
柳玉梨一回府,便将今日之事与柳尚书禀报,柳燕婷哪有本事不声不响得把马车改头换面,这里头,还有秦氏的遮掩!
柳尚书得此“娇妻”,被压制多年,眼见食之乏味,府里也抬了新人起来,渐渐待正房也冷了些,如今还想着凭三女的婚事大做文章,官升几级的他,自当恼怒,拍着桌子与秦氏吵了起来。
秦氏是再没想过,郑莳莹居然恶毒到连柳燕婷都利用进去,抬了柳家去恶心四公主!
柳燕婷对前事许还不知底细,秦氏却是亲身经历过那件事的,当初大家都等在顾家,看人家新嫁娘的,再想不到送嫁的车上抬回一滩滩血肉……
顾家亲扶植陛下登基,多大的脸面,出了这事连吭都不能吭一声,四公主不过禁足半年,再出来,照样往顾家跑!
柳尚书跟秦氏大闹一场,见着三女化险为夷,也没什么实质损失,索性就去了新姨娘的屋子,秦氏又哭又骂,诅咒郑莳莹再嫁不出去。
柳燕婷难得没陪着母亲一起咒骂,失魂落魄地躲回了屋里,抱着红锦团丝的软枕发呆。
沉香榭
终于回了自家地盘,可叫司棋、司琴二个松了口气。这一天下来,可跟打仗似得,巴不得以后小姐不要出门才好。
柳玉梨脱了斗篷、大衣裳,没见着小杏,摆了摆手,没叫人跟着,独自上了楼。
轻悄悄地推开门,就见着小杏躲在昏暗的书房,往窗外瞧着,那里什么也没有,不过光秃秃的一面山。
屋里燃着的火盆早就熄了,一身单薄衣裳的小杏临窗而坐,也不知待了多久,像座雕塑,连脸上的神情都是落寞、寂寥的。
柳玉梨鼻头一酸,险些哭出来。
若不是这一场婚事,小杏哪里会受这奇耻大辱?!
她穿过来那一年,已有二十八岁了的,把身边五岁大的小杏当个女儿来看,可就是这五岁大的小姑娘在举步维艰的柳府,靠着一口汤,一口饭养活了她。陪着她一起挨打,扛过秦氏每一次算计。
她在这时空,无依无靠,无亲无故,却已是把小杏当成了亲人、姊妹、女儿。
她原本以为,这一辈子便是这样,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可,千不该万不该,有了这霉运一般的赐婚!
“小杏……”她张张口,声音意外得有些低沉、暗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冷不冷?”
晦暗的屋内,她假装没看到小杏脸上的泪迹,上前替她关了窗户,柔声道:“我今日在郑家玩的很尽兴,那里可真大,你不去太可惜啦……”
楼上传来说话声,楼下整理卧房的司棋忧心与司琴道:“这小杏的事,我也听说了些,虽是可怜,可主子身边万不能留下她的。等嬷嬷们一来,可不知要发多大的脾气。”
司琴叹口气,半晌方道:“咱们为奴为婢的,性命本就不被人当回事,这是遇上了好主子,小姐待小杏姑娘这样好,以后,也会好好待咱们。”
司棋推了她一把:“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
司琴只不理:“那又如何?总归轮不到咱们插嘴,小杏在小姐跟前强颜欢笑,哪个瞧出不呢?今儿咱们都不在,这姑娘就在窗边发了一日呆,若再多言,可不把人逼死?”
司棋咽了咽,到底不忍,颓丧得把手里活计一扔:“耗着吧,早晚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