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突如其来的败报,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炸响在延津上空。
鸡鸣山位于官渡和许都之间,说是山,实际上也就是一座小山丘。
此地是许都后勤部队向官渡运送粮草辎重的必经之路。
韩猛之所以会前往鸡鸣山,原因无他,正是为了伏击曹军粮道。
别说是事前毫不知情的诸位将领,即便是沮授和文丑,也没能想到韩猛埋伏不成,反而中了曹军埋伏。
四千人进山,活着出来的不足二十人,这已经可以说是全军覆没了。
当天傍晚,文丑自缚来到延津向沮授请罪。
沮授遣退左右,并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大帐。
帐内很快仅剩沮授和文丑两个人,沮授既没有给文丑松绑,也没有让他起身,只任由他跪服于地。
“文丑。”静默良久,沮授平静地开口问道,“我手无缚鸡之力,主公却让我督军,居你之上,说实话,你是不是心有不服?”
“末将万万不敢!”文丑一直低垂的头猛然抬了起来,“我出身寒微,本是河北一武夫,沮监军盛名,河北之地谁人不知?居于监军之下末将心服口服,断不敢与监军争锋!”
“既如此,那你为何枉顾军令,擅自做主让韩猛提前行动?!”沮授怒从心头起,大喝道,“鸡鸣山远在西道,孤军深入本就冒险,尚未准备万全,你也敢贸然行军?!”
文丑懊悔不已,说道:“末将自知罪不容诛,此来正是为了向监军禀明此事,望监军容末将详禀,之后要杀要剐,任凭监军发落!”
“好!我给你分辩的机会。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一五一十,与我说个清楚!”
“回禀监军,连日来天降大雨,不易攻坚,因此这几日未曾与敌军交战。可就在前天,军中有一名细作欲往曹营通风报信,被末将部下当场拿获。严刑拷问之后,那细作招供,他已探查到我军欲在鸡鸣山设伏,这才冒险出营报信……”
沮授已经听不下去了,愤然打断他的话,“既然已经走漏消息,你为何不派人前来报我,反而要让韩猛提前行动?”
“监军有所不知,据斥候营探回的消息,官渡守军疲于应战,根本无力分兵前往鸡鸣山……”
“你还振振有词?”沮授冷哼一声,“那伏击韩猛的敌将是何人,你可知道?”
“知道……”文丑哽不能言,顿了片刻才低声答道,“是曹仁曹子孝。”
“你一着不慎,设伏不成反落入他人圈套!”沮授怒不可遏,险些背过气去,“暴雨连绵本就是天然的障眼法!且不说你为何中计,这种天气贸然行军,深入敌后,你岂不是让将士们前去送死?!”
文丑深知自己中计,思及前因后果,简直是一环套一环,他也没脸再解释下去了,一时悲愤难当,失声痛哭起来。
“事已至此,你在此啼哭又有何用!”
文丑哽咽道:“末将自知有罪,此来也并非要为自己声辩,只是还有一件要紧事,末将不敢不报。”
“说来!”
“据那细作招供,他是奉尚书令荀彧之命潜入军中,只听荀彧一人差遣……”
“你说什么……”沮授愣了一下,“荀彧?”
“正是荀彧。”文丑抬起头来,“监军可知,他正是荀友若嫡亲的弟弟!自曹操出征之后,一直由荀彧镇守许都,那官渡守将曹仁,亦是由他调遣!”
这些沮授当然知道,荀彧追随曹操多年,历来是他留守后方,他和荀谌之间的关系,在袁绍帐下也是人尽皆知。
但沮授也听出了文丑的言下之意。
“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凭据?”
文丑摇了摇头,又道:“末将虽然没有凭据,可这样的军机要事,若不是有人里应外合,又怎么会走漏消息?末将和监军所谋之事,就连军中诸将也是知之甚少,那细作偏偏又是荀彧的人,除了荀友若,末将想不出还有何人能有这般能耐,将内应安插在末将和监军眼皮子底下!”
“够了!”沮授胸口剧烈起伏,几乎是带着杀气逼视着文丑,“谁给你的胆子?荀友若乃是主公心腹近臣,你无凭无据,也敢在此信口攀扯!”
“沮监军!”文丑声泪俱下地直言道,“末将死不足惜,只是末将以为,军中自百夫长以上皆应彻查,尤其是那些颍川人!!”
“还不住口!”沮授暴怒之下,一把抽出腰间佩刀,直指文丑的面门。
文丑面无惧色道:“末将领死。”
然后闭口不言。
沮授持刀逼视他良久,忽然手起刀落——却也没砍在文丑身上,而是割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监军……”文丑错愕不已。
“你违抗军令,擅自出兵,如今酿成大祸,论罪当斩。”沮授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叹了一口气,“我念你这些年为主公征战有功,免你一死。”
文丑当即叩首,感激道:“多谢监军不杀之恩!”
沮授又道:“你方才指摘荀友若之事,我权当你口不择言,不予追究,你日后再敢妄言此事,我绝不轻饶!”
文丑当场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沮授道:“怎么,你对此还有异议?”
言语间,警告之意甚浓。
文丑这才应道:“末将不敢,绝无异议!”
沮授收回佩刀,而后背过身去,下令道:“你即刻返回官渡,无令不得擅自进攻曹军营垒。十日之内,务必给我在曹军营寨前筑起土山五十座,此外每隔百步筑一座楼橹,设望楼以瞭望瞰制敌营……若再有差池,我定将你正法于军前。”
“喏!”
文丑大声领命,退了出去。
次日,官渡袁军在重盾的掩护下,开始在曹军营垒前修筑土山。
至于有关荀谌之事,文丑自是不敢再提,加上此前捉到的那名细作受了重刑,已经咽了气,文丑只命人将他的首级高悬在阵前,未再继续深究。
但尽管如此,将士们私底下依然在议论荀谌通敌之事。
说起来,流言总是传播得特别快,不出两日的功夫,消息甚至已经在延津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