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宴会(1)
在此之前，我一直期望着能亲眼看到这两位豪杰的风采，如果不是心胸足够开阔，如果不是绝对的强者，如果不是对世人发乎内心的慈悲，他们不会用如此儿戏的方法来决定胜负。
不过，已经成为朽者的皇帝陛下，已经让我大大失望了一回。
至于影王……
我揉了揉眼睛，心底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影王还保养得不错，虽然也已经成为了银发老者，但是身材笔挺，神色淡然，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情怀。
京城中的人都认为他出世已久，对世事不闻不问，他给人的感觉也如同方外之人，然而……味道不对。
也许只是我多心吧。影王在清癯出尘的外表下，隐藏着一股让我不安的味道。就像米老牛的味道。还有那位唐知县。
我在伪装的人群里生活得太久了，所以对伪装有种天生的识别力。
不简单的老头子啊。
“如果芷蓉郡主愿意，朕自然乐见其成。皇家双喜临门，当举国同庆才是。”王位之上，老皇帝终于发话了。
华妃娘娘也趁机应和道：“如此甚好。芷蓉郡主今年也有十七岁了，正适婚嫁。太子一向钟情郡主，今日既然当着天下人的面向郡主表露了他的爱慕之意，郡主可千万别因为害羞，伤了太子的心哦。”’
她绝口不提芷蓉郡主与秦王殿下的往事，只是一个劲地推崇太子对芷蓉郡主的爱慕。将一政治婚姻，硬生生说成了男=欢=女=爱的小事。
当宠妃，果然是一项技术活。
太子也是个聪明人，听华妃这么说，他立刻打蛇顺棒上，很殷勤地转向芷蓉郡主：“本宫对郡主爱慕已久，将来一定待郡主如珠如宝，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矛头很快指向了芷蓉。众人的视线也都移到了芷蓉身上，她终于不再看纳兰静雪，只是略低下头，神色楚楚，声音也温婉怜人：“芷蓉多谢太子厚爱，只是……只是芷蓉本为庶出，所以从小便对自己立誓。有生之年，绝不为人妾室。如若不能，芷蓉宁可终身不嫁。”
这个理由让现场的人微微一愕，但皆表示能够理解。
芷蓉郡主十岁入京，在此之前，影王虽然有众多姬妾，但一无所出。可是，有一天，他却从外面带来了一个女孩，虽然对外称为义女，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女孩是影王的私生女。
事实证明，大家的猜测并没有错。影王对女孩的溺爱，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为她援请最好的老师，琴棋书画，史学经典，针黹女红，她涉及的领域之广，让京城最好学的名媛叹为观止，而最后的结果，却使老师们纷纷自愧不如。
到十四岁的时候，女孩的美貌与才学，在京城，已经举世无两了。
而女孩性情宽厚，虽贵而不骄，虽然出众，却并不让人嫉恨，反而觉得由衷佩服。
十五岁的时候，她被皇帝特意加封为郡主。在其他皇亲中，也属殊荣。
这样一个人，当然不会屈尊为妾。即便对方是太子殿下。
纳兰静哲也微微一怔，显然被芷蓉将了一军。
众所周知，太子十六岁便迎娶了正妃娘娘，也是当朝太师的独生女。如果说影王是武官的领袖，那么太师便是满朝文官的首领。
这两人，一文一武，便如秦国的左右手一样，无论是哪个，太子都不能舍弃。
可是，就这样放弃芷蓉郡主，也就是影王的势力，纳兰静哲又岂肯甘心？
“这个……”他颇觉为难，几乎求助般看向华妃娘娘。
华妃心领神会，正想下场打圆场，先将此事延后。
这桩婚事可以慢慢图谋，如果现在谈崩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也在这时，一直置身事外的影王抬起放在面前的酒杯，浅浅地饮了一口。
他的动作很小，而且，在宴席当中，喝酒也不过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大概根本没有人注意。
可我却莫名地在意起来：大概是一直在下意识地留意影王吧，以他此时的处境身份，本应该更严肃一些，而一个人严肃的时刻，是不会特意去喝水或者做其它事情的。
虽然说不上什么原因，但总觉得不比寻常。
果不其然，在影王的酒杯抬起时，芷蓉的脸色微微一变。
她再次抬起头，几乎有点无助地望向纳兰静雪。
如果说当初她脸上的楚楚可怜还有一点演技的痕迹，而现在，那缕无助与凄绝便真实直接得多。我怔了怔，想转身提醒一声纳兰静雪，低下头，才发现纳兰静雪放在两侧的手轻轻地握了起来，握得不算很紧，可是手指绷得那么紧。
他终究没有掩饰好啊，即便脸上再云淡风轻，可眼见着芷蓉嫁给别人，他还是无法安然接受。
可是，为什么不阻止呢？
我当然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纳兰静雪是为了我守节。平心而论，我们之间的交情并没有那么深刻。
纳兰静雪就这样静默着，静默着，眼帘微垂，玉面如常。
芷蓉终于绝望。
她将求助的目光慢慢地收了回去，脸色也在此时变了一个模样似的，完美得没有一点瑕疵。她抬起头，望向正求助于华妃娘娘的太子殿下，轻声道：“不过……”
见芷蓉开口，华妃娘娘已经冲到口边的话只能缩了回去。
众人全部望向她，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言论来发布。
到了此时此刻，芷蓉的态度，并不仅仅只与一场姻缘相关，那将是秦国整个政局的风向标。
她的背后，是三十万大军的嫁妆，任何一个皇子，得到了影王的力量，便相当于坐稳了半壁江山。
这也是当初太子如此忌惮秦王的很大一个原因。
“不过……”众星捧月中，芷蓉浅浅抬眸，宛如戴上面罩一般的脸，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不过，既然太子这般看重芷蓉，芷蓉若是仍然执着于这个誓言，未免显得不通情理。”
她态度的陡变，慢说别人，即便是纳兰静哲，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到最后，还是华妃娘娘反应迅疾，她很快笑了起来，得体而清脆的笑声很好地缓解了整个会场的尴尬与沉默。
“这么说，皇家马上又有一场大喜事了？恭喜殿下，恭喜陛下。这次真的是双喜临门了！”
“是啊，没想到我刚添了一个四妹，马上多了位二嫂。父皇，你今天得陪着女儿好好乐一乐才好。”纳兰婉儿也随后加了一句。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
芷蓉的这番话，便算是答应了她与太子的婚事。
一时间，恭贺声此起彼伏。
芷蓉则是低首浅笑，显得腼腆而矜持。
我有点担忧地望向纳兰静雪：他握在两侧的手已经缓缓地松开了，平静无波的脸，淡然得有点冷漠。却没有过多的反应。
已经认命了吗？以及默许了吗？
虽然这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但不知为何，我竟然觉得惘然。
太子纳兰静哲自然大喜过望，不过，他还没有被狂喜冲昏脑袋，这个时候，得到老丈人的首肯，才是最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