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1 / 1)

清晏阁。

“眼下,慕淮安与尉迟默,都希望三王嫂能够搬去他们的地方……”

唐芷菁一边细致的为身畔的男子磨着墨,一边闲闲开口道,“阿烁,我们应该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

赫连烁神情平淡,一如他的语气一般,眼眸微垂,仿佛一心一意,认真的在面前摊开的宣纸上练着字,“我已有打算……”

他既这样说了,唐芷菁也便不再多问。反正她知道,他总会达到目的的。

尽管,如今这个目的,是为着另一个女人,她亦不在乎。

只要是他想做的,她都一定会拼尽全力,帮他实现,不是吗?

她只需要知道,他想让她做什么,就可以。

这时,赫连烁已写好了一副字,上等的漆烟墨,将一个个跃然纸上的刚劲字体,衬得如有风骨,兀自散发着阵阵墨香。

唐芷菁望着那一首《道州城北观李花》里当中的两句“将念浩无际,欲言忘所说”,沉默了须臾,然后,方才开口道:

“阿烁,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怎么了?”

眼眸微抬,赫连烁望向她。

“为什么先前司徒铭想要将赫连煊凌迟处死的时候,你要拼尽全力的保住他的性命?”

语声一顿,似迟疑了些许之后,唐芷菁方才将未完的语意诉尽:

“你明知道,岑立夏刺向他的那一剑,是留有余地的……既然她仍旧对他心有不舍,为什么你还要留下他的性命?”

赫连烁原本正在铺开另一张宣纸的手势,微微一顿,旋即没事人一般,继续着他的动作。

“正因为岑立夏对他仍似未死心,所以我才更要留住那赫连煊的性命……”

“为什么?”

唐芷菁不解,“我不明白……”

赫连烁没有抬头,一把清冷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如果赫连煊真的死了,就等于替司徒锐偿了命……死亡是何其简单的一件事,一死了之,无论他生前做过什么,一切的恩怨情仇,都可以一笔勾销……如果他死了,反而是给了岑立夏一个借口,原谅他,让她更有理由,对他念念不忘……”

语声稍顿,男人眉眼幽深,平静的可怕,“你认为像岑立夏那样的人,当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和那个她最爱的人,都相继死了之后,她还会接受别人吗?”

他看的这样的通透,对自己何尝不是一种伤害?他或者可以成为世上最爱那个女子的男人,但他却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她最爱的那个人,不是吗?

这一点,唐芷菁相信他与自己一样清楚。

所以,才更加叫人难受。

唐芷菁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开口。

而赫连烁仿佛也不需要她说什么。

正因为他将一切都看得这样通透,所以,他才更加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但如果赫连煊还活在这个世上,他就永远都是杀死司徒锐的罪魁祸首……只要他活着,岑立夏就会永远恨他……他与她之间,才能够再无重新开始的可能……”

男人嗓音铿锵有力,字字掷地有声。这才是他留下赫连煊的性命,让他得以继续苟延残喘的原因……因为只要他活着,不仅岑立夏永远都不可能再与他在一起,也会让他自己更沉入到求而不得的痛苦之中。

而且,这也相当于在赫连煊与岑立夏之间划下了一道鸿沟,只要司徒锐的死在中间隔着,他们便永远也不可能再走在一起。

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彻底断了他与她之间的任何可能。

而他,很快会成为那个女子,最好的选择。

赫连烁是如此的笃信,他亦是这样做的。

所以,他并不着急。

因为,现在,事态正照着他的计划,一步一步发展着。

终究会走到他想要的结局。

他只需继续下去。

但,唐芷菁在他身旁,却似乎有些沉默。她承认,男人说的很对,赫连煊没有死,而岑立夏则会继续恨他下去,不可能原谅他……这是现在,那么以后呢?世事无常,只要一个人还活着,就永远存在着无限的可能,不是吗?谁又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呢?

她想提醒他,但是,话到嘴边,却蓦地停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终究是妒忌了。所以,就原谅她这一次的自私吧。

何况她担心的,也未必会发生,不是吗?

唐芷菁不断的说服着自己。终于,连她自己都仿佛信了。

“下一步,我们就要让岑立夏跟我们一起回去西秦国了,对吗?”

敛去心头其他纷纷扰扰,唐芷菁尽量自然的转移了话题。

“没错……”

眉目一厉,赫连烁显然势在必得。

唐芷菁强迫着自己从他的身上移开目光,窗外,日色如炽,明明已近黄昏,天气却还是这么的热,悬在半山腰的太阳,依旧源源不断的散发着它刺眼的光芒,仿佛永远都不会沉下去一般。

“不知道,岑穗儿肚子里的孩子,现在是否平安生下来了?”

不知为何,在这一刹那,唐芷菁心里堪堪掠过的,只有这一个念头。

今天一大早,岑立夏就接到了顾致远的求救,他如今的娘子,曾经岑立夏那个忠心耿耿的小丫鬟穗儿,从昨天夜里就开始阵痛起来,请了大夫也不管用,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的岑立夏,立马赶去了将军府。

只是,到现在这个时辰,她还没有回来。

唐芷菁不知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一个不相干的人,或者,因为那个女子正在经历着自己一生之中最痛苦,却也将会是最幸福的时刻,令她触到了心底那最柔软的一处地方吧?

母亲与孩子……这是一个女子,违背不了的天性……唐芷菁不由望向他身畔的男人。掩藏不住的期待,满满泄露。他却仿佛不知在想些什么其他的事情出了神,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

意识到这一点,唐芷菁不是不失落的。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男人的侧脸,冷漠、静寂,就像伫立在远方的一座千年不化的雪山一般。

她知道,这一刻的他,心中所思所念的却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子。

她亦知道,她不应该纵容自己再有这样危险的念头。

所以,唐芷菁迫着自己甩开这些不合时宜的心绪,她只是念男人所念,替他说出那些未出口的话语而已。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待得岑穗儿生产之后,岑立夏放下一块心头大石,她很可能会跟着慕淮安去到南平国去……”

听闻那慕淮安的王后,也亦怀有七个多月的身孕,照着岑立夏的性格,她一定会前去帮忙的。

这一点,赫连烁显然也早已想到。所以,他只是不慌不忙。

“除了跟我回去西秦国,她哪儿都不会去的……”

说这话的男子,平静而冷凝,仿佛这一切,早已板上钉钉,除此之外,不会有其他任何的可能。

他是如此的势在必得。

而唐芷菁相信,他能够做到。

忽略心底那终究不由一簇而起的一抹苦涩,唐芷菁轻声开口道:

“阿烁,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支持你,帮助你的……”

是呀,无论他要做什么,她都会无条件的尽自己的所能,为他做的。

唐芷菁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她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她心甘情愿,毫不后悔。

赫连烁不由静静的望向她。一双修长而白皙的大掌,亦伸出,轻轻覆住女子不盈一握的小手,“菁儿,谢谢你……”

他何尝不知道,她为他做的那些事,岂是一句苍白的感谢,能够尽诉的?

但现在,还有许多事情未定,所以,除了这样简单的三个字之外,他不知道,他还能够给她什么。

唐芷菁也不需要。此时此刻,能够亲口听到男人这样一句充满挚诚的道谢,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知道,她想要的很多很多,但眼下,她能做的却只有这么多。

她会等待。

“阿烁,你我之间,又何须‘谢谢’,或者,‘对不起’之类的言辞呢?”

一句反问,舌底压着无限情深。

赫连烁何尝又听不明白这一点呢?

但他什么都没有再说。他只是将躺在掌心里的纤细柔软的小手,握的更紧了些。

仿佛他想说却没有说的那些言语,都只在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里。

心照不宣。

空气流转,冷清的房间,被夕阳斜照着,似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阴影。

唐芷菁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希望,希望他与她,就能够停在这一刻的美好里,再也不分开。

但每个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但她却希望,能将这这样静默的美好,拉长一点,再拉长一点,直到时间的尽头,宇宙的洪荒,直到他与她都不存在这个世上。

那该有多好。

这一刻,唐芷菁心里一片平静的难过。

怀抱中抱着的是刚出世的小婴儿,肉肉的一团,眼睛尚没有睁开,但眉目却已见浓黑,细小的鼻头,粉红的唇瓣,每一处,都仿佛是那样的脆弱。

岑立夏轻轻抱着他柔软的几乎没有骨头的身子,一点劲力也不敢使,唯恐他会化了一般。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刚出世的婴儿。

她说不出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尤其这个孩子,还是经由她的手,接生的。

一切都是那样的奇妙。

新生命的降临,他是这样的美好。

“穗儿,你看他长的多可爱……”

将襁褓中的小小婴儿,小心翼翼的交回到已渐渐恢复体力的岑穗儿手中,岑立夏却觉得自己,仿佛竟还有些恋恋不舍。

“眉眼长得像顾将军,而鼻子和嘴巴却像你……”

指尖轻轻的沿着小婴儿的五官轮廓划过,认真的打量过之后,岑立夏郑重其事的下了结论。

紧抱着自己的孩儿,岑穗儿亦是满满的爱意,嘴上却嗔道:

“他还这么小,还没有长开,真不知姐姐你怎么看出来的……”

岑立夏一本正经,“不仅如此,我还看出,他现在是一个漂亮的小婴儿,过几年,他会长成一个翩翩少年,再过几年,他就会变成一个潇洒的贵公子了……”

“是不是,我的小外甥?”

指尖轻触着婴儿的小小鼻头,岑立夏难掩心中充满的喜悦与爱意。

这样轻松的她,岑穗儿已经太久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过了。

自从司徒锐死后,她带着他的尸首,回到北昌国,她便再也没有看到过她笑。

岑穗儿心中一时激荡,不由轻唤道,“姐姐……”

正在逗弄着小婴儿的岑立夏,无意识的抬眸,问道,“怎么了?”

“看到你终于笑了,我很高兴……”

语声一鲠,岑穗儿几乎落下泪来。

岑立夏不由一愣。她笑了吗?她都不知道她笑了。

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面颊,她都几乎忘了她原来亦会笑。

“这要多谢我们的小子骞,不是吗?”

唇畔凝着笑,岑立夏亦尽量令自己一把语声含着笑。这些时日压抑在她心头的阴霾,因着这小小生命的降临,如同一场新的救赎。

就算没有治愈她的累累伤痕,却叫那伤口,不再那么疼痛。

“姐姐,你抱他……”

岑穗儿却一把将怀中的婴儿,又推给了她。

这样的迫切,令岑立夏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心中一暖之余,却也不由的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傻瓜……”

口中说着“傻瓜”两个字,岑立夏却终究不由的语气一软,“你不能认为我喜欢你家儿子,你就把他推给我吧?你才是人家的娘亲,休想让我给你家儿子做保姆哈……”

嘴角在笑,眼底却贮满了泪。温暖的,热涨的,炙烧着她的瞳仁。

有这样关心自己的亲人,她又怎么忍心让他们担忧呢?

“姐姐……”

羞赧着的岑穗儿,仿佛依旧还是当日那个被她揶揄几句,便不禁红了面颊的小丫鬟。只是,时光荏苒,昔日没心没肺的少女,也终究为人妇,为人母了。

时间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不是吗?

使无便有,亦使有变无。

每个人,都在它的魔力之下,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的命运。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有得到,也便有失去。有喜悦,也便有悲伤。

有生,便有死。

这不正是人生吗?

或者,她真的应该学着放下吧?

可是,她真的能够做到吗?

岑立夏突然有些恍惚。

榻上的岑穗儿,显然也察觉了她陡然沉默下来的异样。心中一动,不由轻声问道:

“姐姐,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侯爷?”

听到从别人口中提及的司徒锐的名讳,岑立夏仍是不由的心底阵阵揪紧。但她只是轻浅一笑,“我没事……”

她不能让他们再担心了。

觉出她的逃避,岑穗儿亦不敢再提。她知道,面前的家姐,还需要时间,她不想逼她。

“姐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女子开口问道。一来转移话题,二来,她最近也听闻了许多流言,想确认一下。

“我会暂时离开北昌国……”

岑立夏静静答道。这是她这几日最终的决定。慕大哥说得对,这里确实有着她太多伤心的回忆,或者,离开这里,换一个新的环境,会让她渐渐平静下来,会让她好过一些。

“姐姐,你决定了吗?”

小丫鬟眼眶一红,“我也知道,这对你好,可是,姐姐,我还是舍不得你……”

瞧着她几乎滴下泪来的一双眼睛,岑立夏心中也不好受,但她还是道:

“不许哭……都是做人娘亲的大人了,怎么还能动不动就哭呢?”

抬手,轻轻拭去女子眼角湿润的泪意,岑立夏柔声道,“况且,月子里本来就不能哭的,知道吗?”

她这样一说,岑穗儿好像更委屈了,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兀自打着转,不肯落下来。

岑立夏不由叹了一口气。

“穗儿,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也很难过……”

她已经竭力隐忍着,可是看到她这样,仿佛她所有伪装的坚强,都不堪一击般。

“姐姐……”

女子不由一下子扑进了岑立夏的怀中。依赖的仿似她才是那个刚刚出世的小小婴儿。

眼底一涩,岑立夏迫着自己不要流下泪来。否则,她不知道,她是否能够止得住。

“别难受了,我这不是还没有走吗?”

一边轻抚着小丫鬟的背,岑立夏一边柔声安慰着,“况且,就算我暂时离开了北昌国,也不是不回来……你,还有我的小外甥,都在这儿,我怎么舍得不回来看你们呢?”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岑穗儿却还是不能释怀。

于是,岑立夏再接再厉的以之利诱,“再说,我这次是去南平国……你知道吧?夕雪姐姐如今也有七个月的身孕了,万一,她生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咱家子骞岂不是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他的媳妇就有着落了……你说,多好的一件事……”

听到此处,岑穗儿终于不由扑哧一声笑了。

岑立夏也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两人四目相对,心底却都是一股酸涩滋味。

“姐姐,不管你要去哪里,都记得,穗儿在这里,还有你的小外甥……”

小丫鬟抱住襁褓中的小婴儿,眼巴巴的望住对面的岑立夏。尽管有太多的不舍,但她愿意尊重她的决定。

“我知道……”

岑立夏知道。

“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说到这里,岑穗儿险些又要落下泪来,忙兀自忍住了。她不希望她家公主看着会有负担。

“我会的……”

岑立夏轻声道。

这一刻,她仿佛才是那个比面前女子小的人。

其实,难道不是吗?一直以来,都是她照顾自己,比自己照顾她多。而如今,她已有了自己的孩儿,迈入人生的新的阶段,她再也不是昔日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丫鬟了,她已经长的足够大了,可以照顾自己,照顾家庭,照顾孩儿。

她亦可以放心的离开这儿了。

穗儿已经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了,而她,岑立夏却不知道,她是否还能再找得到?

但她会尝试的。

襁褓中的小小孩童,犹在无知无觉的甜睡着,如同人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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