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1 / 1)

立秋过后,天气还是照常的闷热。但早晚却已渐渐有了凉意。尤其是连日的阴雨,叫这一股秋意,似乎更浓烈了些。

在车上坐着的时候,岑立夏还不觉得,待下了马车,绵绵细雨迎面扑来的时候,还是让她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幸亏她早晨出门的时候,看着天色阴沉,多带了一把伞,哪知刚从将军府里,与穗儿和那小小婴儿厮磨了差不多整天之后,打道回宫的途中,雨便已经下了起来。

雨不大,却很有耐性。飘飘洒洒的从半空中扑下来,细薄而绵密。

尽管撑着一把油纸伞,但被风一吹,潮湿的雨水,还是会时不时溅到她身上,岑立夏不由加快了脚步,往自己的寝宫走去。

因着下雨,天色又阴,早早的,偌大的王宫,已经掌起了灯。蒙蒙雨雾之中,望着那一盏盏星星点点的灯火,衬得夜色,越发的迷离,叫人恍然走入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一般。

就在她快要回到寝宫的时候,远远的,却看到檐下立着一道毓秀挺拔的身影,因隔着重重雨幕,岑立夏一时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见着他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显然他亦看到了她,身形移动,便即走进了这茫茫的雨雾之中。

待走的近了,看清了那人的容貌,岑立夏却是不由的心中一动。

“你回来了……”

男人在距她三四步远的距离,停下了脚步。清冽嗓音,在这泠泠细雨当中,听来有种别样的频率。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迟疑了须臾,岑立夏开口问道。不知为何,对着他,她会有些莫名的不自然。

“这几日,我一直都在收拾行装,没有来看你……”

男人却仿若没有察觉她的某种沉重,菲薄唇瓣上,依旧挂住一抹温润笑意,解释着,“刚才我到你宫中,丫鬟们说你还没有从顾将军府回来,我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就在这里等你了……”

夜雨凄凄,映着不远处宫殿里透出来的点点光亮,照拂在说这话的男人身上,衬得那一张原本俊朗的脸容,却似析出丝丝不正常的苍白之色。

岑立夏不知道是否自己的错觉,只是目光不由的落在男人身上之时,这才发现,从他左肩往下的大半衣衫,早已被雨水浸的透了。

瞧来像是他已在这里等了她千年万年一般。

“你在这儿等了多久?”

岑立夏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一句,但她终是假装不了她没有看到。

男人却只微微一笑,避重就轻道,“也没有多长时间……”

只是说话间,他的脸色,又好似苍白了几分。

“我们先回我的寝宫再说吧……”

语声缓缓,岑立夏最终道。

凝在赫连烁唇间的笑意,也似乎深了深,柔声应了一句,“好……”

仿佛她能够主动邀他去她的寝宫,对他而言,已经很满足了。

岑立夏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沉默的在这夏末秋初的苍茫雨雾中,一步一步,缓缓走着。

天地之中,仿佛只剩下这微凉的雨水,一声一声砸落地面的叮咚脆响,连绵不绝,像是能够没有尽头,一直延伸下去一般。

抖落身上沾着的雨水,阖上的房门,似已将屋外的迷濛细雨,一并关了起来般,隔着门听去,房间外的落雨声,似乎变得那么的不真实。

“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轻轻在面前男人桌上的杯盏,倒满茶水,鸿雪洞白毫银针的清幽香气,被那似乎无处不在的潮意一蒸,瞬时弥散进空气里。岑立夏就在这袅袅茶香中,续着方才未完的话题,开口问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端起面前的茶盏,赫连烁却迟迟没有送入唇边,只静静端详着杯盏中被浸的颜色清亮如洗的茶叶,似踟蹰了许久,方才缓缓续道,“只不过是拿此当借口,拖延着回西秦国的时间罢了……我心想着,这样也算是在接近你的地方,多待得一天是一天……”

说到此处,男人的语声不由渐渐低了下来,就像是一缕夏日晚风,轻轻拂过人的发端,掀起连串的涟漪,搅乱着人一颗平静的心。

岑立夏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接口。

赫连烁却是自嘲一笑,“我很傻,是不是?”

这样的自轻,叫岑立夏听着,心中却更不是滋味。

“赫连烁,你别这样说……”

顿了顿,女子已恢复了冷静,清声开口道: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有你的路要走,而我,很快也就要跟慕大哥一起去南平国了……”

“你知道,夕雪姐姐不久之后,就会生产的,我希望我能够在那里帮得上忙……”

像是解释一般,岑立夏加了这么一句。

赫连烁却像是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

“你这么说,是在告诉我,你不会跟我一起回西秦侯吗?”

说这话的男子,唇瓣似乎无意识的抹开一抹浅笑,只是那笑意,却淡的仿佛几乎不存在,浸的满满的尽是苦涩。

看着他这副样子,岑立夏心中也不是滋味。

“对不起……”

女子道,“赫连烁,你的好意,我明白……但对我来说,西秦国就与我们此时所身处的这北昌国王宫一样,充满了许多我无法面对的回忆,我根本不知道,若我回去之后,该如何自处……所以,我想换一个全新的环境,也许有朝一日,等一切都真的都过去了,我会回来这里,也可能会回去西秦国……但我现在,真的做不到……”

这不仅是对面前男人的诚实,亦是岑立夏对自己的诚实。这么久以来,她终于可以面对,她不想回西秦国的真实原因了。

那里的一切回忆,因为那个男人,都蒙上了一层不可磨灭的阴影。只要她一日无法忘记他,她就永远不可能做到去面对那座城。

她知道自己很没用,但是她无法对自己撒谎,更无法勉强自己。

心,向来是最欺骗不得,不是吗?

就算你可以骗尽天底下的人,终究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多人叫人难过。无能为力,亦无可奈何。

你只能照着你的心走。

“我知道……”

语意柔润,赫连烁似乎能够理解,并且亦接受她的选择,“所以,夏儿,无论你最后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我不会逼你的……”

尽管如此,这一刻,男人依旧是难掩失落。

“赫连烁,谢谢你……”

而除此之外,岑立夏却不知道再说什么了。既然她对他没有那一份男女之情,那么,她亦不会给他一丝虚假的希望。

这样的结果,就很好。

“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短暂的沉默过后,岑立夏开口问道。

听到她的问题,赫连烁却极快的望了她一眼,尽管他旋即敛去了眼底的情绪,但那一抹受伤之情,却依旧藏也藏不住的泄露在岑立夏的眼前。

岑立夏想向他解释,她不是催促他离开的意思,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去诉说。

而赫连烁也仿佛不必她说。男人只是轻微一笑,笑意中藏满了感伤:

“夏儿,你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这儿的……等雨停了吧,雨停了,我就启程回西秦国……”

岑立夏不确定,是否从他的字里行间,听出了丝丝的绝望与苦涩,这让她亦不由的涌起阵阵内疚。

“赫连烁,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女子解释着。

“我明白……”

赫连烁轻声道,说话间,不由定定的望住对面的女子。

这一刻,男人一双料峭的桃花眼,满满盛着的皆是灼灼情意,炙的岑立夏有些尴尬,不由垂了眼眸,避开他的注视。

赫连烁似乎察觉了她的逃避,面上僵了僵。亦垂了眼眸。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由他做来,却仿佛淬满了无尽的欲言又止的悲伤。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忘安慰对面的女子,“夏儿,你不用担心,我没事……”

说这话的男子,甚至笑了笑。但这漾在他菲薄唇瓣的一丝浅笑,只一刹那,便已被浓烈的苦涩所取代。

空气里坠满厚重的沉默,化也化不开一般。惟闻窗外,细雨绵绵,敲打着模糊的声响。

“九公主会跟你一起回西秦国吗?”

许久,岑立夏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打破着两人之间这不同寻常的诡异的静默。

“是……”

赫连烁简短的答道,语声一顿,“这三年来,她为我付出了许多,我亦欠她良多……”

说这话的男子,眉目悠远,眼眸深邃,看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岑立夏却能够感觉到,在提到唐芷菁的时候,他不是不动容的。

不管这份真心有几分,但总归也是一份真心,那个女子等了那么久,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我虽然不知道,没有你的这三年,九公主是怎么过来的……”

虽然感情之事,旁人没有立场插嘴,但这一刻,岑立夏还是不由开口道,“但我能够看得出,九公主是真的很爱你,相信你也清楚这一点……”

说话间,她不由望向对面的男子,“赫连烁,你们已经错过了那么长的时间,现在,她好不容易等回了你,你一定要好好待九公主,不要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番心意……”

她真的希望他们两个人,能够有美满的结局。看过太多的悲欢离合,爱恨纠葛,她自己失去的,未能得到的,她希望,旁人能够得到。

赫连烁望向说这话的女子。

“菁儿对我的付出,我一点一点的都记在心上,无一日或忘……”

男人语意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来,顿了顿,续道,“我会对她好的……”

这一句类似承诺的话,却不知是对面前的女子所言,还是对自己而说。

岑立夏从他的眼角眉梢,瞧不出任何的敷衍,或者随便说说的样子。或者,这便是他的真心吧。

但无论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终究也只能说他与那个女子的恩怨是非,他们之间的一切,未来究竟会怎样,说到底,只取决于他们各自的心罢了。

那是他们自己的人生。谁都无法替他们做主。

所以,岑立夏没有再说什么。

话该说的,能说的,都似乎已经说尽。

也到了该告辞的时候了。

“看来这场雨,还会下些时候……”

转眸,赫连烁似乎没什么情绪的望了望窗外飘的极有耐性的丝雨,然后,缓缓起身,“不早了,你这几日为着顾夫人的事情,忙里忙外,应该也累坏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甫站起身的男子,一副高大秀拔的身子,似乎不受控制的晃了晃,但旋即被他强压了下去。

这细微的波动,却未逃得过岑立夏的眼眸。

“赫连烁,你没事吧?”

女子不禁有些担心。尤其是看到对面的男子,在一刹那,仿佛又白了几分的面色,心中更是有些不安。

赫连烁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过来扶他,“我没事……”

只是,这样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极为艰难的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岑立夏看到,他藏在衣袖里的手势,似乎不由的紧紧握了握,那修长白皙的大掌,因着他的用力,依稀可见,指节泛白,青筋毕露。

瞧来像是在竭力隐忍着某种痛苦一般。

意识到这一点,岑立夏心中不由一动。

而赫连烁却显然打定主意,不让她多加担心一般,又道了一声,“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语罢,也不待女子的反应,他便一步一步的向着镂花房门走去。

一瞥之间,岑立夏却看到,他身子僵硬,每走一步,都仿佛带来极大的痛楚一般,极缓慢的挪动着。

不需要大夫,也能够看得出他的不妥。

张了张嘴,岑立夏想要唤住他,但就在这时,男人却已撑着走到了门前,然后,费力的伸出手去,推开了房门,被泠泠清风吹得倾泻的雨丝,瞬时打到了男人的身上,似将他整个人都一下子就卷进了这茫茫雨水之中。

岑立夏看到他甚至都忘了拿伞。

但见赫连烁一只手扶在门框上,那修长白皙的指尖,在这一刻,几乎抠进了那坚硬的实木里,他似乎费了许多的力气,才重新又往外踏了一步。

绵密的雨水,似乎瞬间将他笼罩进了这黑夜的尽头。

岑立夏追上前去,“你的伞……”

男人虚浮的脚步,听着她的声音,似乎本能的一顿,然后抬眸,缓缓望向说话的女子。

触到他一张白的吓人的容色,岑立夏不由一愣,几乎忘记了反应。

赫连烁却极缓慢的望向她手中的油纸伞,男人甚至笑了笑,“我忘了……多谢……”

不过简短的五个字,他却仿佛说的艰难的紧,几乎是从唇齿之间的气声里挤出来的一样。

男人轻轻伸出手去,试图从岑立夏的手中,接过她递来的二十四骨油纸伞,但那强撑着的手势,却依旧不受控制的泄露出丝丝的震颤。

岑立夏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举止,心中沉陷更甚,刚想开口,却见那伸过来的手势,还未来得及碰到伞柄,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姿,便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倾倒在地。

“赫连烁……”

岑立夏赶忙将他扶起。

这才发现,他整副身子,都在不断的颤抖,冷的几乎如冰块一般。

赫连烁还有意识,只是昔日凉薄的唇瓣,这一刹那,却一片青紫,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想要告诉面前担心的女子,他没事,但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来人……”

一边唤着人前来帮忙,岑立夏一边撩开男人的衣袖,替他把起脉来。

指尖刚触到他的脉搏,却听到一声焦切的呼唤,“阿烁……”

蓦地听到声音,岑立夏下意识的顺着方向看去,一眼便看到,不远之处,唐芷菁手上一松,任由指尖撑着的油纸伞,跌落在重重雨幕之中,与此同时,女子已迅速的向他们这边奔来。

而跟在她身后的水盼儿,亦是脚步匆忙,一脸忧色。

因着太过担心,唐芷菁一把推开了岑立夏,紧紧抱住疼的早已说不出话来的男子,一叠声的唤着:

“阿烁……阿烁,你怎么样?”

岑立夏站在那儿,看着她焦急的几乎哭出声来,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倒是随后赶来的水盼儿,最先冷静下来,温声劝道:

“公主,我们先将侯爷抬进屋里,再让我替他诊治……”

听到她的提议,唐芷菁也渐渐平静下来,“好……小心一点……”

说话间,女子不舍的退开了几步,任由前来帮忙的几个丫鬟和太监,小心翼翼的扶起赫连烁的身子,往岑立夏的房间里抬去。

终于将男人在床榻之上安置妥当,而此时,赫连烁经已昏了过去,眉眼紧闭,人事不醒。

几个人身上都被雨淋湿了,可谁也顾不得。只担忧的望着躺在床上,面白如纸的那个男子。

水盼儿也已在他身边坐下,为他把起脉来。

岑立夏与唐芷菁立在一旁,等待着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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