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
洛儿心中有事,寅时初方迷糊过去,听见门外传来秦大人的声音,讶异得半晌无语。
秦大人头发松松的挽着,也没带侍女,双目含泪,鼻头红红的,如同一个弃妇。
哽咽地一把抱住洛儿,嘀嘀咕咕好一阵伤心。
秦大人的行为印证了洛儿昨日的猜,此刻心如针刺,痛得难以呼吸。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皇权至上,陛下一道旨意,可以让人升天,也可以将人踹下地狱。
洛儿默默地拍着秦大人的后背,如同安慰最爱酒醉哭泣的闺蜜林越越。
“好了,别哭了。师傅,有事说事,咱能不哭吗?”
秦大人胡乱抹着脸:“止不住,师傅真的很伤心,你没同情心!”
“好吧,我就同情同情你?师傅这么伤心,难道是因为向喜欢的人表白,被拒绝了?”
“噗,去,打趣师傅。”笑容昙花一现:“可怜的蝶儿,师傅护不住你,对不住你啊。”
“师傅,别哭了,羞羞脸,在徒弟面前哭鼻子。”洛儿忍住鸡皮疙瘩卖萌,反正咱年方十四。
“噗!”秦大人忍不住又笑了:“这是很严重的事,怎么老逗师傅!”
“很严重?还能挽回吗?”
“不能,回天乏力。”
“那不就结了,哭也白哭。昨儿我就有不祥的预感。”
“你知道被赐给了安王殿下?”
“被赐给安王么?还好,吓死我了。”
“还好?赐给安王,又无名分,不过一舞姬。”
“您也说了,不过一舞姬,要什么名分?好歹背了个御赐的名儿,吃不了亏。”
既然反抗不了,又不想死,只能笑着接受。
本来以为被帝君看上了,从此水深火热,还好。不幸中的大幸。
“你甘心?”
“师傅!”
洛儿红了眼眶:“您都没法子了,我不甘心能怎样?这样不能自主地被送出去,我会不难过?以为能做女官,现在却成了白日梦,我会不难过?可难过有用吗?”
秦大人无力叹息:
“可惜我培养你一场,结果便宜了安王。我本来还想着,等你到了年岁,托秦家给你访个好女婿,哪怕是个庶子也成,只要人本分,对你好,有我护着呢。进了安王府就是安王的女人,没盼头了。”
“师傅,出宫,未必就是坏事。我做女官也是想出宫,不过早走一步而已。进了安王府,要离开总比出宫容易。”
“若这么想,倒也有理。我一接到消息,那火‘腾’地一下就上了头,也没叫翠儿,匆匆跑了过来,吓着你了吧?可师傅真的舍不得。”
说到后面,又哽咽起来:“第一次看见你,你才四五岁,也不爱说话。我逗你说了几句,你便拽住了我的裙子,傻乎乎的。”
洛儿细细回想,没什么印象。
“师傅,我是被亲爹娘卖进来的,还是怎么地?”
秦大人擦擦脸:“我记得那一年,太后娘娘千秋,要几十女童、几十男童参加庆典,宫中采选不足,另买了些人,你就是买的。”
“买的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是罪奴。”
“买来的人都是有人做保的良家子。不过,也有被拐子拐了来,再通过宫中关系卖进来的。”
“水可真深。我好象本来不叫这名儿。”
“你有印象?现在的名儿是进了礼乐司我给你取的。”
“离开宫禁可以改回原来名字吗?”
“宫籍不能轻易改的,你想改?”
“我模糊记忆,好象我姓洛名黍离,真的很想用本来的名儿。”
“洛黍离?蛮好听的。用本名自然好,说不定还能找到亲人。”
“宫规难违。”
“我都失去徒弟了,这么点小事,林大哥无论如何也得帮我办妥。交给我。”
“师傅,你现在这么脆弱,我真不放心。要不,您赶紧嫁人?”
“所嫁非人,不如不嫁。师傅选了一条刺蒺丛生的路,走得辛苦,本希望你能顺利得到幸福,可没想到..”
“打住。师傅,您喜欢林总管?”
“我认识林总管的时候,才六岁,他比我大十岁,正跟我家小姑姑议亲。那时候,觉得林大哥儒雅风流,一表人才,对我特和气,老给我吃糖。”
“本来以为他就这样顺顺当当地将成为我的姑父,没想到半年后,姑姑进了宫,成了先帝的瑾妃娘娘,四年后,我听说林大哥竟做了太监,在礼乐司供职。我心里突然就翻腾了,死活闹着进了礼乐司,做了舞内人。没两年,姑姑成了太妃娘娘。”
“林总管为了太妃娘娘自戕?”
秦大人摇头:“不知道。当日他与小姑姑约在八庙子山见面,莫名失踪,后来就听说进了宫..林大哥不告诉我原委,我也无从得知。”
“师傅,看的出来,林总管很关心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嫁给太监也没什么。到时候收养一个秦家的孩子或者林家的孩子,也算圆满。”
“他一直回避我,表面亲近,实则疏远冷漠。他不点头,我没盼头。”
“..师傅,徒儿要离开内廷,您就不能说句让我放心的话?”
“你这一说,我觉得好象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一般,揪心地痛啊。”
看她又要哭,洛儿赶紧嬉笑着打岔:
“师傅,您生过孩子?”
“滚!”
“..”
送秦大人离开,洛儿在屋外静静地望着天空,直到天亮。
“姐姐,这么早?”居宝走到燕舞院就看见洛儿的身影:
“齐姑姑谴人送信,让你到大门一趟。”
“呃?”
“你忘记了?你拜托她帮你打听平姑姑的事。”
洛儿点点头:“莫非有消息了?”
“说人在那儿等着呢。”
洛儿回神:“那我先过去。一会儿,拜托你把祯姐姐和蝉姐姐叫过来,我有事说。”
齐姑姑站在大门前,一脸严肃,看见洛儿,指了指屋内:“你进去吧。”
洛儿摸了摸怀里的东西,轻快地进门:“平姑姑。”
依然是黑色的衣裙黑色的蒙面纱,双眼温和地笑着:“你来了。”
“平姑姑,可真难找啊。”
“我乃闲人,很少出门的。”
“谢谢姑姑救命大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不必。我不是来接受你的谢意的,只是听说你要到安王府,才想着来送送你。”
洛儿傻眼:“还没颁旨,都知道了?”
“宫里啊,只要无关朝政,一点风吹草动,传得很快的。”
“那姑姑认为我出宫好不好?”
“祸兮,福之所倚。安王是个好孩子,进了安王府,至少,不会比你现在更糟。”
“姑姑跟安王熟悉?”
“有过接触,也有一些了解。忠心伺候,若有所求,殿下不会让你吃亏。”
“忠心?”
“是的。若无忠心,要你何用?言尽于此,凡事多些思量总是好的。”
说罢,不待洛儿说话,径自起身,很快离开了清韵院大门。
洛儿无奈地收好带来的礼物,又拿了根银簪子塞给齐姑姑:“劳姑姑费心,总算在离开前能跟恩人说声谢谢。”
齐姑姑推拒不了,笑道:“平姑姑伺候过圣母娘娘,她能过来送送你,也是真心喜欢你。只是脾气大了些,你别放在心上。”
“哪会。”
“昨日居宝她姑婆大半夜就送了消息来,我不当值,拖到早晨,希望没误事。”
“已是帮了大忙,谢谢姑姑。”
洛儿的心情松快不少,笑吟吟地回燕舞院。
刚过了风荷苑,一个纤弱的身子挡住了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