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思（2）
那一张微微泛黄，为星星点点的水迹所斑驳的纸卷，满满的小楷所写的皆是祁承叙的名字，是傅云笙曾经的相思情。而对于现在的傅云笙，除过方才心中那一瞬间闪过的哀伤，余下便是内心之中前所未有过的平静。
傅云笙放下手中的茶碗，仔细的将置于桌上的纸卷轻轻展开，压平，再以指尖描绘着字迹的勾折，一笔一划，不肯遗漏。良久，这才轻语：“云笙的字迹好看吗？只是现在瞧来，大抵也是功底未至的。”便是自嘲，却也免不得一声长叹。
一字一倾心，一纸诉朝暮。
自己初入宫闱之时，只以为有着叙哥哥在，叙哥哥自然是会保护自己的，自己也便不得他人欺负了去。只是，便是自己如何期待，若何望眼欲穿，能见得叙哥哥的次数也不过寥寥。初始只以为叙哥哥是因得公务繁忙，定然是抽不出空闲来的。只是当自己被唐嫔紧逼至若非太后出手相救，自己定然不能如此的安然的坐在这里的地步，也不曾见得叙哥哥。自己一病数日，卧床不起，且不说三殿下待自己如何，太后与帝姬也不少来看自己，更何况太后已那般年岁了，只是唯一未曾见过的，只有他……叙哥哥你当真是忙，连来看笙儿一眼也是不肯。傅云笙将手撑于桌上，直其身子，站了许久这才问道：“你是哪里寻得的，这纸卷写的早，云笙也是忘了的。”
祁承决负手于背，听了傅云笙先头的话，却着实接不上话，只得任由秋叶作响，掩盖着两人之间的静默。但在瞧着云笙的面庞，却没了方才那般的感情。
自己自小便学不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感情，而母妃这么多年一心所向的，也不过父皇可以去承福殿中坐上一坐，哪怕是父皇不过去喝口茶，母妃也是欣喜的，有时甚至能乐上一天。但也应得如此，母妃于自己，只求他日可做一个闲散王爷，待父王百命归天后，便接着她去封地，享天伦之乐，便对自己也只是寻常的教习，并未曾如同德妃对祁承叙那般严加管教。原先自己还以为，自己虽为皇子，却也是过的快活的。
但至年长，至自己将至弱冠之年，这性子却也难再改变了，末了，竟得了个喜怒无常之名。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因得方才那般的激动，竟然也是将这纸卷拿了出来，毁了自己精心布置的日后的局。只是，做了便是做了，总不得将云笙打晕了去，再拿回吧。“你都不记得了，我又怎会知道。”随意做答后，便欲转身离去，想一人静一静才好。
但待祁承决方一脚踏出门栏之时，却听得身后响起的女子歌声，唱腔悠长，曲调婉转。
“疏星淡月秋千院，愁云恨雨芙蓉面。伤情燕足留红线，恼人鸾影闲团扇。兽炉沉水烟，翠沼残花片，一行写入相思传。”歌声渐弱，直至最终消散空中。好似从未存在过，又好像，字字击入人心。傅云笙不懂得自己怎会脱口唱出，更是不懂得自己怎会想起这般的曲子，自己不是平静的吗？只是心中真正的波动，却非只要自己以为，便可掩盖了去的。
“只这三字，云笙不知临摹多少次。楷行草隶，便是篆书，只这三字云笙也是会的。可是……”傅云笙口中的话话，还未曾说完，便被折转回来的祁承决强行打断，接了过去“可是，自你入宫，他却未曾在乎过你。你甚至觉得，他所喜欢的不过是宫外的自由自在，或者……是傅汐瑶。”
傅云笙听得祁承叙的话，只抬起头看着眼前人，眼中却是防备与嘲笑。“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容易被人看穿？还是，因为本殿与二皇兄向来不同于伍，你要防着我？”心中所想之事，再一次被祁承决说中，傅云笙忽然之间，只觉得自己就像被被人剖开一般，暴露于众人面前。自己想什么，要说什么，在他人的眼中，不过如同早已预定好的一般。
“呵。看来三殿下，也并非云笙在宫外所听说那般。”心思缜密，也会收买人心。这么些日子来，自己于他于叙哥哥，竟也更是倾向他些。虽是喜怒无常，但治下之严紧，待人之宽厚，却也非叙哥哥所能企及。
祁承决听得那话，心中自觉稍有不对。便俯下身子，轻点了傅云笙的鼻尖，笑道：“本殿与你逗趣儿，你却是当真了？那小曲儿我虽是未曾听过，但也是听得懂意思的。再者，每每一提起二皇兄，你与你那姐姐俱是将心事写在了心上。”
傅云笙自然从不觉得自己是如祁承决所说那般，但于傅汐瑶而言，却是极为担心的。悉数这短短十几年中，姐姐平日里看来虽是窈窕，谦和淑慧的女子，但若是提起叙哥哥，免不得一番害羞，而自己向来于姐姐处不讨好，方才那事虽是第一次，但之前争执却也不再少数。更何况，姐姐并未曾如自己一般入宫，受了叙哥哥的冷落，仍是一心想要嫁予叙哥哥为妻，亦或者为妾。若是姐姐是自己，会不会同自己现在一般的想法，但若扪心自问，自己恐怕也不过稍有意冷，若是说不想嫁予叙哥哥，只怕也不过是诳语罢了。只是我傅家女儿怎可为妾？稍做思付后，傅云笙便说道：“阮姑娘风姿卓越，若是能劳烦三殿下为其寻得良婿一人，云笙自然也会尽己所能，了殿下一个心愿。”
自己有傅家，有从不曾站过任何党派的丞相父亲。更何况，父亲如此不过是只为了傅氏一族的安宁，并非手中无权。自己不信……祁承决会不应自己。
“包括嫁给本殿？”祁承决心思想的极快，直想到若是能娶了这女子，皇祖母，秦氏，皇妹，虽不定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却也不会再助力于他人，但这不过只能是调笑罢了。眼见着傅云笙愣神的模样，也是笑出来。
隐约间瞧见傅云笙稍有晃动的头，方才的好笑也是一扫而空，这女人，当真不知是为了祁承叙还是为了傅汐瑶，竟能如此？便转了身子，说道：“本殿尽力而为，只是成不成却是不定。”说罢，便转身离去。
成与不成却是不定？傅云笙心中早已有了准备，自然也是理解的。但于心中却也只能叹上一句：“姐姐，云笙能助你的，便只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