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护她
哥哥是爹爹的长子,也是真正的惟一的儿子,爹爹从小就将他按着军中的规矩来培养,是以他年纪虽不大,却已然在战场厮杀过无数次,是个十分杰出的年少将领,百姓都道,假以时日,苏少将军的战果定不会亚于威远大将军。
而那些诗书礼义,爹爹并不精通,也不甚在意,但既是将军之子,哥哥便也做了样子,平日里同旁的官家子弟一起在官孰听老夫子教习。
我既是旁人眼中威远大将军的幼子,这官孰也便没有不去的道理。
是以我成了整个官孰年纪最小的,也是惟一的一个女孩子。
这个局面被打破是因着顾轻罗——她是公主,本该在宫中受太傅教习,但她出了宫,又被忌惮着不能时常入宫,若要受教习,便只得也来官孰。
她今日初来,我因昨日已同她建立了些许情谊,忙招呼着她坐在我身侧。
然她今日却同昨日有些不同。
昨日披散着的头发今日挽起了髻,却不知怎的被扯得乱糟糟的,脸上也沾染了许多泥土,身上一袭白色衣袍被踹了几个脚印,看起来脏兮兮的。她脸上流露出一股十分天真的模样,嘴边还有些晶亮的印迹,看起来当真是个傻子无疑。
起初众人顾忌着她是公主,不敢太造次,这番见了,都纷纷想着捉弄她的法子。
她见着我正呵呵呵地准备坐下,却被我身后丞相府的次子将凳子用脚抽走了,这便径直摔了下去……
众人皆哄笑起来。
我很气恼,起身将顾轻罗扶起,也顾不得教习的夫子快要进来,拿起丞相次子桌上的书撕了个干净。
他大抵没受过这等气,站起来扬手便要打我。
被哥哥拦了下来。
整个官孰的人其实对哥哥并不很待见,因他除了武艺超群,在官孰也是夫子的心头好,旁人大多都嫉恨他而选择共同敌对他,这其中之首,便是丞相的长次两位公子。
起初是敌对哥哥,后来我来了,他们也便同样敌对我。
都是些十分轻躁的少年人,做起事来不顾后果,一言不和常常便会选择用拳头解决问题,但他们并不敢真同哥哥动手,是以总是弄些伎俩来捉弄我们,哥哥从不理会他们的捉弄。
我却不是。
我因从小被父兄以及府里众人惯得十分骄纵任性,觉得旁人都不能欺侮我,这番见了他们,觉得实在烦人,便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时常装些墨水洒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前日抄的诗书扔进院中的池塘,抑或将路上死了的老鼠蟑螂带来,再猛地放进他们衣领里。
每每如此,他们都是先被吓得哇哇乱叫,上蹿下跳,而后气得牙痒,却碍于哥哥在,不敢对我作甚。
如今顾轻罗来了,便是我的人,他们敢动我的人,便是同我作对。
丞相次子这次被气得不轻,却暂时也想不出个法子对付我,只得生生受了这个气,而后夫子进来,问起他的书,他支支吾吾着说是被府里一直不长眼的狗给吃了。夫子有些生气,让他站着上完今日的教习。
竟敢将我说成狗,我趁着夫子让众人读书,掏了长鞭出来啪啪啪地在他身上甩了几下,直甩得他哇哇乱叫,却无人敢吱声。
我得意地冲着顾轻罗笑起来,想了想,轻声凑到她耳边同她道:“姐姐,你莫怕,以后我罩着你,他们都不敢动你的。”
顾轻罗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嘴角上扬。
夜里我又偷偷地爬去了公主府,顾轻罗仍旧同昨夜一般一身白衣十分清灵地坐在石凳上抚琴,好似同白日里那个脏乱痴傻的小傻子不是同一人。
我静静地将她望着,生出一种恍惚感,竟连她何时停了曲子移步到我跟前也未发觉。
她轻轻抓过我的手放在手里细瞧,半晌,嬉笑道:“你白日里耍鞭子的手法不错,我总以为练功的手都起满了茧子,却不想这手白白嫩嫩的,倒像是个小姑娘。”
我匆忙把手缩回来,她毕竟是公主,若是我的真实身份被她知晓,再被皇上得知,皇上本就有些忌惮我爹爹手中的兵权,我实在不敢想象后果。
她发现我的慌乱,并未多想,反倒出声安抚我:“白日里多谢你了。”
我这才想起,有些不解地问:“你为何非要将自个儿扮作个傻子呢?你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笑起来,转身走出两步,“生在帝王家,本就有太多的不得已,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只比我大两岁,却似乎有许多顾虑,人人都有些不得已,她的尤甚,我不知她经历过什么,但是我想,她既然已经离开了那座宫殿,遇到了我,那我便会尽我所能保护她。
我握紧拳头,将长鞭从怀里掏出来,“我来教你鞭法吧,你学了鞭法,便不怕旁人欺负你了。”
她眼中有些迷茫,但仍然点了头,我便将鞭子甩开,耍起同哥哥学得的鞭法,旁的我不敢说,这套鞭法当真是被我练得很不错的。
顾轻罗原本只是站在远处将我望着,而后不知何时又坐回了石凳处,轻声抚起琴来,不似平日里悠扬婉转,反倒有了一种潇洒清逸,同我的鞭法好似融合在一起,默契得叫人动心。
此后约莫三年多,好多个夜里,我都去往她的公主府,她教我抚琴,我教她舞鞭,那是只属于我同她的静谧的时光,不受旁人打扰,也没有拘束,都是展示着彼此最本真的一面。
而白日里,官孰中我几乎成了小霸王,顾轻罗时时刻刻都同我在一处,哥哥又总是跟在我身后,自然无人敢欺负我们。
这样的好日子持续了太长一段时间,长到我以为会就此长大,甚至终老。
不想却传来了一条噩耗。
敌国来犯,皇帝下了旨,要爹爹和哥哥即日带兵出征。
我拉着爹爹的手,双眼含着泪花,央求他带我同去。
他自然是不肯的。
“萤儿,沙场凶险难测,爹爹自己都不能保证能全身而退,自然不能带你涉险,你好生待在府中,你从前不是很爱吃皇宫东墙那里的渔捞芙蓉么,待爹爹打了胜仗,就回来带你去吃,怎么样?”
我拼命地摇头。
我也知道沙场凶险,所以爹爹和哥哥这一走,我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我想陪在他们身边,生也好死也罢。
爹爹和哥哥这样好,拿再多的渔捞芙蓉我也不换的。
然我最终也并没有真的能陪在他们身边,我还这样小,即便想偷偷混进军中也是不能,只得眼睁睁瞧着他们带兵策马离开了皇城。
我站在将军府门口,一直瞧到他们变成了十分模糊的一个点,消失在我眼前,也不肯回去,奶娘来拉,我坳不过,便十分执拗地坐到了地上。
我原本是想守在门口,等着他们胜利归来,亲眼瞧着他们下马进府的。
可我没想到的是,顾轻罗出现了。
因了今日爹爹和哥哥出征,我便没有去官孰,没了我同哥哥,顾轻罗今日在官孰似乎很是受了些欺侮,她今日同往日不同,穿了一身粉色的衣裙,却好似被丢进了脏水里,染得浑身皆是水中的浮藻和青苔。
她低着头,十分委屈似的踱步到我眼前。
我登时有些愤怒地站了起来,“顾轻罗,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她抬起头,眼中有些难过,却并未说些什么,而是匆匆跟着家丁回了公主府。
我忽然觉得,这个世上,除了等爹爹和哥哥,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保护顾轻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