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孤皇
真相被女子揭穿,一夕也不再强撑,冲女子深深一礼道:“微臣本是奉陛下之命前去迎接娘娘的,可哪里知道娘娘马车中还有别的男人,这要是被天下人知道了,陛下的脸面何在,一夕不曾多想,乔装便向男子攻杀了去,只想着给陛下讨一个说法!”
这话说得大意凛凛,一时间将情和理都占了去。乔宁也不着急,矮身坐在石凳上幽幽的望着她。
也是黑色的眸子,比之她的主人这双眼睛要温和很多,可越是温和越让一夕心虚。“娘娘为何这样看我,难道我说得不对么?”
“很对。”乔宁微微一笑,依旧望着她。这女子虽说年轻,可气质从容而稳重,并不像她自己所说的,是会为了讨个说法而出手损大局的人,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为了掩饰真相。从她方才的一系列反应来看,她一开始并未认出她,因而当日她也不可能知道轿中还有其他人,她出手是一早就谋划好的,目标自然是新娘“曲盈盈”了。一朝一夕是帝廷冽的左膀右臂,自然是惟帝廷冽之命是从,真相就是帝廷冽要对曲盈盈下手!
他为何要对曲盈盈下手呢,是因为当年的沐歌吗?
一夕感觉到气氛不对,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正见那黑色的眸子里水汽氤氲。心中一动,她竟有一种莫名的负罪之感。“娘娘恕罪,属下只是针对那马车中的男子,并非有意惊吓到您。”
乔宁并没有怪罪一夕的意思,可听她这样一说便想起最初自己恐吓她的目的来,笑了一笑她道,“若只是本宫与你的私人恩怨,本宫倒可以不计较。可事情已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了,先前你因为单纯的想为主子出恶气便对本宫下毒手,如今又因为一座普通的院子对本宫大不敬,这是琅寰北国待客之道之事,是琅寰和南夜国友好交往之事,你要本宫如何恕你?”
乔宁神情冷峻,声音冷清,一字一句都合情合理,这本非她所愿,可她想那男子所有的事情都熟知于心。
一夕又是深深的鞠了一躬。“娘娘恕罪,这并非普通的院子。”
“哦?”意料之中又有些意外。“这院子莫非还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这是在琅寰皇宫公开的秘密,所有人不曾提及,却心知肚明的事情,她今日被这女子逼得无法,只得坦言相告。“娘娘想必知道陛下的生母德明皇后吧?”
德明皇后,是帝廷冽的生母,生前是皇帝的一位红颜(大陆统一制,后宫之中最末为宫女,宫女为奴仆,不计于皇帝之所伴,皇帝所伴者,最末为丽女,丽女皆是通过选拔的美貌女子,丽女中有被皇帝临幸过的称美人,美人中若能为皇帝所识,才得以封为红颜,红颜之上为妃,妃子之上为后。)德明皇后生前也还算命好,被皇帝封为了红颜,可后来不知为何开始受冷落,最终郁郁而终,连帝廷冽也屡屡受到牵累。帝廷冽称帝后,将她母亲的坟重新修饰,命专人看守,追封其为德明皇后。
“略有所闻。”乔宁环顾四周,竹影映入她眼帘,那青翠的竹子迎风招展,像一个个娉婷的女子。“这院子莫非就是为德明皇后所建?”
“这是她老人家住过的院子,她老人家喜欢竹子,最喜欢的便是这墨泪竹,她生前便一直想种上这样一片竹林,可直到临终都不能得偿所愿。陛下孝顺,因而在院子里种遍翠竹,以告慰太后的在天之灵。”一夕说着情不自禁的望了望天空,天空被竹影遮蔽,风移影动,美不胜收。
幼年时候乔宁便是因为他一句“除了我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而义无反顾的出手相救,今日听到这种种她忍不住心中凄凉。“太后的命可也真是苦,若不是因此陛下也不会受这诸多苦难了。”
“因为太后?”一夕莫名其妙的反问了一句,这显然和她知道的版本不一样。
“世人都知因为太后不受宠才累及陛下……”乔宁喃喃至此,忽而又不说话了,只是试探的望向一夕。
一夕方才那一句反问只是情急而出,醒悟过来之后再也不愿多说。
“若无他事,让属下送娘娘回去吧,这是皇宫之中的禁地,没有陛下允许是万万不能进来的,娘娘记得莫要又下次了。”一夕这般说着就要上前来扶乔宁。
乔宁身躯一扭,避开了一夕的手,“你的话没有说完,本宫还不能走。”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看样子文静和顺的,怎么的还耍起泼来了。“属下已将事情的原委都说与娘娘了,娘娘却还是要为难属下么,你我皆是女子,又何必刁难至此呢?”
这话一开口让乔宁有些难堪,可思量之后她又坦然了,她如今又不是乔宁,曲盈盈霸道这是三州都知道的事情。“本宫还就刁难了,你不说清楚,本宫往后就在这院子吃住了,这风景很美,本宫很是喜欢。”
女子说完还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直让一夕目瞪口呆。“你……”
“怎样,想好你后面的话了吗?若是没有想好,本宫可以提醒一二。”
“娘娘为何这般处心积虑的想知道太后之事?”一夕微微敛眸看着女子,目中尽是疑惑。德明皇后已故多年,按理说也没有什么值得提防的,可这女子心机缜密,保不准在盘算着什么坏主意,若真是在她这里出了纰漏,她就无脸色在琅寰待下去了。
处心积虑?乔宁一笑,表情淡的不能再淡,在那竹丛里显得有些青白来。“若真要说又什么是处心积虑的,那大概是我想知道他的过去,想知道在我不曾了解的那个曾经,是谁陪着他,是谁守护他……”
女子眼中淡淡的哀伤让人无法忽视,一夕怔了半天才道,“娘娘为何要做到这般?”要知道那男子心中对她恨之入骨,她为何还要飞蛾扑火呢?
“或许是为了赎罪,又或许是为了多年之前的一个承诺吧。”乔宁幽幽说着,缓缓的抬起头来,那黑漆漆的眸子里一瞬不瞬的望着一夕。“关于他的从前,你能告知与我么,我定不对第三个人说,你只说能说的便是。”
这一回不是压迫,而是请求,可女子的请求远要比压迫来得更让人无法拒绝。一夕思虑再三,终究还是在女子身边坐了下来,伴着那风声潇潇,她说起了那段遥远的故事。
那本是琅寰国公开的秘密,她不说,她也总会知道,与其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来利用,还不如她自己说出来。
“主人降生在一个寒冷的冬日,他的出生让纷扬了近一月的大雪停了下来,先皇很是欢喜,赐名廷冽,廷冽在琅寰北国是骄阳如火的意思。
主人秀丽无双,三岁能诗文,五岁学骑射,深得先皇喜爱,最初的时候太后娘娘也因此而富贵无双,虽还是红颜之位,可却频频和先皇出席各类宴会,那风光比皇后还要盛出很多。”
一夕说着轻轻的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带了一丝怅惘,乔宁静静的听着,忽然有一种感觉,面前的这个女子除了能做个将军,也可以在楼阁之上著文作诗。
“可和树大招风一样的道理,人若是命太好也会招人妒忌的,主人便是那样。
不知是那一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江湖术士,整日整日的围着主人转。因为他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气,陛下又深信命数之说,因而所有人也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
那个术士忽然跑到先皇面前,说陛下脚下有七颗红痣,是为不祥。”
乔宁微微一愣,倒是没有听过帝廷冽脚下还有七颗痣的说法。“所以一切事情的起源都是这七颗痣?”
“是啊,一切的苦难来源都是那七颗痣。”一夕说着苦笑了一阵,似乎能与当事人感同身受。“不过就是七颗痣而已,怎么就成了罪恶之源了,在此之前先皇还夸这七颗痣长得巧,刚巧是七子便生了这七颗痣。可到了那术士嘴里就成了足踏七星,帝焚之象;眸生夜辉,天主孤皇。
多么可笑的说法啊,更可笑的是先皇居然相信了,从此开始冷落主人,甚至对太后也疏远了,太后因此郁郁寡欢,不多久就与世长辞了。
主人在宫中饱受欺凌,正逢沧凉州混战,南夜国趁乱入境,将主人挟持回国做了人质。连世人都记得的是那个天下无双的七皇子,怎么到了先皇那儿却不如一个江湖术士的一句话了呢?”
难怪那么多年琅寰国都不曾派人去营救,原来是一个失宠的皇子。乔宁还记得初遇时候他的眼神,那冰冷的如同野兽一般的眼神,完全不像是一个皇子所有,现在想来那也不过是他自保的方式罢了。
“该说的属下都说了,还请娘娘信守承诺,随属下离开吧。”一夕倏尔立起,背对着乔宁淡淡的说着。
乔宁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得那声音清幽,似叹息又似规劝。她方才的情绪并不像是作假,能有这样的忠心,乔宁也很欣赏她的,当即也站了起来,率先走了出去。“本宫可什么也没听到,将军大人可莫要妄加罪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