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赴宴(下)
厅堂中换好衣裳的帝廷冽正把玩案上的一柄宝剑。通身金色的宝剑雕琢得极致完美,连剑鞘的神兽也活物一般龇牙咧嘴的。帝廷冽看了一阵便将剑放回了原处,回头冲帝廷尧道。“这么多年呢,王兄还留着这柄剑呢。”
帝廷尧苦意的笑了一下道,“王兄不像你,父皇留给我的便只有这一柄宝剑了。不过老七你若是喜欢,拿去了便是。”
最后一句话出口的时候眼中的笑意已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凌厉如刀的目光。帝廷冽一哂,笑得无奈。“王兄还记恨我呢。”
“老七多虑了,王兄疼爱你还来不及,哪里会记恨你呢?”帝廷尧又恢复了那份爽朗的形态,冲帝廷冽咧嘴笑道,“王兄说的是真心话,王兄还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这一柄赤金宝剑,可当时年纪小,却总也舍不得给。”
“这皇位本该是王兄的,是我不该夺了去。”帝廷冽低着头,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水雾蒸腾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那声音落落漠漠的穿过水雾传来,清晰又模糊。“可当年的情形我也是迫不得已,若不这样做,我这一生都在琅寰国无法立足。”
“在你心中你六哥就是这样不堪的么,我若登上皇位这天下还没有你的一席之位?”
帝廷尧毫无征兆的说出这一番话,让帝廷冽不由一愣,眼中的情绪躲了几分“呵呵,王兄还是在恨我啊!”
这话本无心,帝廷尧此时也醒了大半,只是心中那丝若有若无的不甘心始终挥绕不去他不禁道“你啊,又怎会明白六哥当年的心情呢?六哥是实心实意的对待你啊,可换来的呢?”
当年,那个不堪的当年……那时他一心只想拉拢势力,一心只想如何夺位,几乎六亲不认。帝廷冽闭了闭眼,沉沉的叹了口气。“六哥,不堪的不是你,是我。”
“也罢了,你我兄弟一场,谁坐上这个位置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江山还姓帝,而老七你让领土扩展了不少,如今的琅寰北国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北国了,你六哥这样的性子啊还是适合做个太平王爷!”帝廷尧说着将盏中的茶尽数饮下,咂咂嘴角笑意盎然的看向院子外。
院外两名女子搀扶而来,以温柔妖艳而艳倾天下的九罗竟然被一旁白衣清素的曲盈盈比了下去。帝廷尧眯了眯眼,饶有兴趣的看向帝廷冽。“都说着九公主飞扬跋扈,出了名的恃宠而骄,可为兄看来倒也有骄傲的资本,这等姿色当真是不可多得啊!”
帝廷冽象征性的轻扬嘴角,目光也不由自主的望向厅堂之外。
然而,只一眼他便黑沉了脸,怒意染红眼球,他几步走上前去扯过那女子的衣领道,“将着衣裳脱下来!”
乔宁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抓住衣领才不至于使衣裳滑落,再抬起头时早已镇定。“臣妾不知所犯何罪,陛下要这般惩罚臣妾?”
帝廷冽怒不可遏,脸上的肌肉也轻轻颤抖着,“这衣裳是我母妃所有,何时轮到你穿了?”
“太后的衣裳?”乔宁微微皱眉,这一切怕是有人故意为之,从要她换衣开始就已算计好了,故意要激怒帝廷冽,为的是让她难堪。想到这些乔宁不禁望了九罗一眼。
九罗早已挣脱了她挽着她的手,无事人一般的走到帝廷尧身旁坐下。摆明了她是要看好戏了,求人不如求己,乔宁只得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自己身上,轻舒了一口气,她坦然的看向面前的男子。“臣妾并不知这是太后娘娘的衣裳,只是见着衣裳很是喜欢,就借来一穿,若是陛下不喜欢臣妾脱下便是,只是如今王兄在场,不知合适与否?”
乔宁这样说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向一旁的帝廷尧。
原本想着清官不理家务事的帝廷尧一赧,勉为其难的站了起来。“老七,你这是做什么呢,虽说这是你母妃的衣裳,可弟妹也是不知者无罪嘛,何况先下秋意渐凉,若真是在我府里受了寒生病了,那岂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是了?”
帝廷冽本也是一时火气,触到那女子深黑色的眸子的一刹那气早已消了一半,如今经帝廷尧这样一说,正好借了这个台阶下来。“也罢,那就看在王兄的面子,穿了就穿了吧。”
逃过一劫的乔宁心有余悸,与帝廷冽远远地坐开。
九罗目的达成,不由心中暗喜。“七弟可真是的,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还望弟妹多多见谅才是。”
言语中分明的得意,乔宁只觉得额角一阵疼痛,但脸上依旧陪着笑,半假半真的道,“王嫂说的极是,陛下如此紧张只因心系太后,如此重孝道,那也是盈盈的福分呢,盈盈又怎会放在心上呢。”
“好了,你们妯娌也别尽说些客套话了,弟妹将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万不要客气!”帝廷尧这般交代着,又似想起什么似的冲帝廷冽道,“说起来,六王府也算是你的半个家呢,你从南夜国回来那会儿可在这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呢……想起来,那段时间算是你我兄弟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为兄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却不曾想……”
后面的话说着说着就散了,乔宁只听了一半不禁匪夷所思的抬起头来,哪知正对上帝廷冽冰冷的眼光。那眼神并没有对谁,只是冷冷清清的,看的人心中发紧。
“瞧王爷说的,七弟可是命定之主,怎可能一辈子呆在你王府之中?”气氛已经冷到了极点,九罗却打起了帮腔。命定之主,这有意无意的指向当年的那句“天主孤皇”,这一句禁忌之语,在琅寰国无人敢乱说,可九罗若无其事的说出来,末了还望着帝廷冽温和的笑。“七弟不要听你王兄胡言乱语,当年的事情谁也没有怪你,你坐上这皇位也很适合的。”
此言一出,厅堂顿时安静下来,触碰的目光都显得尴尬起来。正当气氛微妙只是乔宁倏然站起身来,慢慢的朝帝廷冽走去,待得到了面前将手中的茶盏恭恭敬敬的奉上。“王嫂这话说得委实在理,盈盈在南夜国的时候就听说了陛下的丰功伟绩,让沧凉州从战乱中解脱出来,使琅寰北国成为苍凉州乃至整个大陆的第一帝国……盈盈从小就崇拜大英雄,因而才不远千里要嫁到北国来,能成为陛下的妻子是盈盈这一生最荣耀的事情。”
尴尬被她轻松化解了,帝廷冽心中闪过一丝异样,虽既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惊艳了一回。就坡下驴的接过她手里的茶帝廷冽妇唱夫随的道,“凭这句话,孤怎么能让皇妃失望呢。”
“哎,这样恩爱可真是要羡慕死我这个老人家了!”九罗嗔怪的看了二人一眼,这本有些尖酸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有些我见犹怜的味道。
乔宁心中讽刺,面上却将戏份做足了,眼神遮遮掩掩的看向帝廷冽,末了小声的道,“王嫂就别取笑盈盈了。”
“哈哈哈,这才像是一家人的样子嘛!”六王爷心情大好的笑了起来,抬头看了厅堂外一眼道,“天工作美,雨停了咱们就往后堂用膳去罢。”
“那再好不过了,我可是很久没有尝过王伯的手艺了。”帝廷冽应和着,顺其自然的拉起乔宁的手站了起来。
这一幕被九罗看在眼里,脸上的白色又添了几分,明着不好发作她只能不服输的挽过帝廷尧的手。“这么一说,我也是饿了呢。”
于是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往后堂去了,席间无话,用过午膳之后,帝廷尧以赏画为由将帝廷冽领走了,大堂上又只剩乔宁和九罗。
九罗哪里肯安安分分的待着,当下话匣子就打开了。“方才七弟的反应可吓死我了,弟妹不会怪我吧,我也不知你会选这件衣裳,更不知七弟会因此而动怒。”
真是个有些拙劣的借口呢,她连帝廷冽母妃的衣裳都收着,又怎会不知他的忌讳呢?可脸面上乔宁又不能失了礼数,只能口是心非的道,“只怪盈盈不曾考虑周全,下着雨出门也不记得带上雨具,这才有了后来的种种不便。王嫂好心让我们换衣裳,盈盈感激还来不及呢,又何来怪罪之理?”
“弟妹能这样想做嫂子的真是太高兴了。”女子说着亲昵的拉过乔宁的手。
她的手是温热的,丝毫不像她给人的感觉,乔宁不禁细细的看了她一眼。此刻她的眼光飘渺,似乎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乔宁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听她的声音传过来,一声一息,带着悲凉。
“七弟从前是所有皇子中性格最温和的,可哪里知道从南夜国回来就变了脾气了。大抵是在那里遭了罪过了,刚回来的时候几乎看不出人样,要不是我冒死将他带到六王府,恐怕他也早就不在这人世间了……”
他受的罪过乔宁又怎么会不知呢,也正是因为看不下去他受那样非人的折磨她才不顾一切的要助他逃跑,可谁曾想回到琅寰国他依旧生活得不好。从前的他,温和的他?乔宁穷尽了想象也不勾勒不出那是一个怎样的形象,只是能看到这样的帝廷冽的九罗,也一定曾在他心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吧。“当时王嫂已经嫁给六王爷了么?”
感觉女子的手颤抖了一下,那传来的声音却没有半点起伏。“嫁了,他还未被南夜国抓走的时候我便已经嫁到六王府了。”
“那时候的陛下一定很难过吧?”从她话里行间来看,她似乎是除了他母妃之外他最亲近的人了,可就是这么亲近的一个人,却在他母妃死后就离开了他,攀上了高枝,也难怪帝廷冽会宁可和他做戏也不愿多看她一眼了。
这,大抵就是爱之深恨之切吧。
“我出嫁的那一日,他追在我花嫁后面,一路的追一路被打回去,最后一次掀起我轿帘的时候他脸上身上全是伤痕。可他好像不知道疼痛一般只是不断的问我为何不要他了,不断的求我别离开他……那时候的我并不曾多想,他从未求过我,那是他第一次求我,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