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一起
服务生端咖啡上来的时候,凌筱悠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站在门口。
“太太?”年轻的女服务生疑惑。
凌筱悠慌张地回过头来,正酝酿着要说什么,身后的门已经被打开了。司徒凯从里面走出来,眼神微动,却在一秒后平静下来。
孤傲的薄情轻轻张合:“三哥让你进去。”语罢与她擦身而过匆匆下楼去了。
他们现在的关系,也就只能如此了吧!
服务生站在门口不知所云,凌筱悠接过她手里的托盘,勉强扯出一抹笑:“我送进去吧。”
服务生诚惶诚恐,“怎么能让您……”
“没关系。”凌筱悠也不再多话,推门走了进去。
门落了锁,琐碎细微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棋盘上那盘棋已经收了尾,凌筱悠走过去收起棋盘,将托盘放了下去。
“怎么去了这么久?”他端起咖啡,却并不喝。
“不是得让你们谈完才能进来么?”她故意反问,在他对面坐下。
他没再说什么,看着杯中还袅绕着水汽的咖啡。浓醇的香味袅袅升起,像上好的丝绸在鼻翼间轻轻滑过。
半晌,他才放下杯子,“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去,今晚可能不回来。”
“去哪儿?”刚才那些话涌上心头,问这话也就在下意识间。
裴晟宇抬眸,仔细审视了她几秒,问:“刚才听到了什么?”
凌筱悠又心虚起来,挪开目光:“什么也没听到。”
但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脸上,带着似真似假的浅笑,让她浑身不自在。她终于站起身,“我是听到了,听到了又怎么样,你们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不能让我知道?还是你打算现在要杀人灭口?”
他站起身,脸上的笑意仿佛更深了些。脚步停在她面前,捏捏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怎么变得这么急躁,这种事不是该打死都不承认的么?”
“别碰我!”她打开他的手,不只是生气还是怨恨,语气也变得怨毒起来:“做了那些事迟早都会遭报应的,还怕人知道吗?”
“你不就想看我的报应么?”他将她的手握进手心,细致地将她额前的碎发拂到耳后。
她不说话了。
他说得对,自己不正等着看他的报应吗?可是她又在紧张什么?
“走吧。”他拉着她往门外去,“我让人送你回去。”
凌筱悠木讷地跟在他身后,心却忐忑地越跳越凶。他伸手去开门,她的目光落在那转动的门锁上。
“我和你一起去。”她突然挣脱他的手后退一步。
他转过头来,眼里细细的全是疑惑。
她看着他,心脏几乎就要跳出胸膛。可她却坚持着又说了一遍:“你去哪里,我和你一起。”
他没说话,她却别开眼再也不敢看他,“我不习惯让别人送。”
真是个牵强又低劣的理由,可她到底还是说出了口。
他看了她许久,手指轻轻转过她的脸,眼里含笑:“你在担心什么?”
“我没有担心。”她矢口否认,却又极不高明地补充一句,“如果你死了,我找谁要钱去?”
“傻瓜!”墨迹般幽深的眸色中有笑意逐渐点染开来,他揽过她,在那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听话,先回去,我晚点一定回来。”
他对她难得的温柔,她几乎就要在这片刻的柔情中沦陷下去。但只一瞬间,她却推开他跑了出去。
她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遭了报应,她一定不会替他收尸。
这个想法一直在她脑中盘旋。
卧室里一片冷清,只有墙壁上那电视还在孜孜不倦地播放着。是一档选秀节目,年轻的女生正扯开了嗓子在唱着一首英文歌,唱得声嘶力竭。
摄像机扫过观众席,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有人举着荧光棒却呆滞地忘了挥舞。
唱得多好啊!
凌筱悠突然就想到了“青春”一词,上对外汉语课的老师特别年轻,讲课也充满了活力。凌筱悠到现在都还记得她那一口正宗而流利的普通话。
秋天已经越来越近了,空气里都能嗅到秋风萧索的味道。不过房间里却依旧暖和,凌筱悠只穿了薄薄一层睡衣坐在床上。
电视里演绎的那些青春,曾经她也是有的。可是短短两年,那些东西都去哪里了呢?
她将床上所有的东西都扔了下去,被子、枕头、遥控器、手机……满地的狼藉。所有东西在那柔和的灯光里逐渐的褪色,最后连电视也只剩下黑白。
她看着不断变换的人脸和画面,终于疲惫地倒在了床上。
恍惚中她又看到了那些画面——
“你的?”他走到她身边,目光玩味而疏浅,目光风轻云淡。
“你喜欢龄官?”
“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他的语速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如同舒缓而悠扬的大提琴声,从修长素白的指尖缓缓流泻。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她唇角终于微微上扬,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她仍旧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他也只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富家少爷。
她看到他,然后怦然心动……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结局难道不该是这样的么?
裴晟宇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灯开着,电视也开着,屋内狼藉一片。而凌筱悠已经缩在床上睡着了。
头发被泪水打湿又风干后粘在脸上,他俯下身轻轻给她清理到耳后。
仿佛感受到什么,她下意识睁开了眼。眼前是那张熟悉的脸,正温柔而缱绻地看着她。她以为是做梦,那些梦里常常都有他,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阿宇,你回来了么?”反正都是梦,她自然可以肆无忌惮。
“你在等我?”他坐下,将她抱在腿上。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阿宇,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她将头埋进他的怀抱,很深很深。
她叫他阿宇,像从前那样。
“傻瓜。”他在她的额头轻轻吻下去。
她的身体又开始轻轻的抽动,眼泪吧嗒吧嗒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好了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吗?”他低头给她擦眼泪,“你看这屋里,被你弄得狗窝似的,还好意思哭。真该拉你到镜子前面去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丑。”
“你才丑。”她抽搭得厉害,却还能腾出空来反驳,“谁让你凶我的,你还打我。你为了那个女人打我,你还莫名其妙地打我,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她越哭越凶,情绪上来的时候真恨不得对他一阵拳打脚踢。可是那双手都被他握在手里,怎么也动弹不得。
他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止,随即却又笑起来,“还学会记仇了,心眼儿怎么这么小?”
她不回答,又将脑袋埋得深了些,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都擦在他那白色的衬衣上。
等她又睡着了,他才放开她,通知佣人进来重新铺了床。
等他从浴室出来,她已经将自己整个儿埋进了被子。他轻轻掀开被子一角躺上床,她一个翻身,整个人便八爪鱼似的趴在了他身上。
他无奈地摇摇头。
她睡觉爱踢被子,大冬天的,生生的把自己冻感冒了。气了他好几回,最后实在气得狠了,他干脆趁她睡着找根绳子将她捆起来。
那时她的睡眠还不似现在这么浅,绳子都绑好了也没醒过来,他看着那熟睡的人儿,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可现在这女人却神经质得很,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他给她掖好被子,关了灯。
现在她就在他身边,他还能抱住她,这样就够了。
柏拉图说:孩子害怕黑暗,情有可原;人生真正的悲剧,是成人害怕光明。
什么时候起,他竟已经变得这样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