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婚吧
凌筱悠又做梦了,梦里下了一场迷迷蒙蒙的大雾,天地浑然状如鸡子,一切都隐在一片鸿蒙之中。
那些前尘往事随着记忆的洪流咆哮而来,铺天盖地、气势磅礴。烟波浩渺处,唯她一个人走在那片雾中,无法后退,却也看不到前路。
幽暗的森林盘亘着犬牙齿互的参天大树,她茫然地看着四周,森森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她抱着双臂,那个盘桓在嘴边的名字呼之欲出,但张口大脑却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想,她曾经那样沉默地、毫无希望地爱着那个人。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她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他,可终究他还是将她丢弃在这一片浓雾中。
醒来的时候,那人就坐在她旁边。她以为仍在做梦,又默默闭上了眼。
“起来吃点东西。”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但她睁开眼,却仿佛并不认识,只是那样看着他,如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他又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她仍旧只是看着他,脸色惨白如同剪纸的娃娃。
犹豫片刻,他终于往她身旁挪了半寸,“乖,先吃点东西好不好?”那语气竟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心疼。
她觉得可笑,不过睡了一觉,怎么脑袋就不清醒到这种地步。这样的心疼,本应是在幻觉里都不该出现的,她又怎么还敢奢望呢?
身体又往床里面挪了挪,闭上眼,有冰凉的液体划过脸颊。她竟不知道自己何时却哭了起来。
那眼泪就像盛夏里的一场暴风雨,愁云惨淡,势如破竹,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她也没心思去掩盖什么,只管任它那样淌着,不过片刻贴着脸的枕套就****了一大片。
水花沿着纤维氤氲开来,妖妖娆娆,恰如冰山上一朵傲然盛放的雪莲。
隔着厚厚的被子,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那温润的吐息近在耳畔,“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哭起来真的很难看?”
她没说话,只是任由眼泪默默地流下来。许久,终于在他怀里喃喃道:“阿宇,你知道吗,医生说是双胞胎?”
陷在那温软的怀抱中,她只觉得全身瘫软得厉害,“阿宇,那是我们的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我们的孩子。”那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凌筱悠紧闭着双眼却拼命地摇头,“不,你不知道。阿宇,我恨你,我恨你……”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湮没在一片哽咽里。
身后的人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我知道。”
她恨他,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哭得累了,她便软软地往后,靠在他怀里。浓浓的鼻音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坚决:“阿宇,我好累……我们离婚吧……我什么也不要了,我们离婚好不好……”
终究是说不下去了。
抱着她的身体却仿佛是僵了僵,下一秒却将她箍得更紧。许久,她终于微微挪动身体,眼光不经意扫过那张脸,却看到他的眼睛竟泛着一丝潮红。
她想,大约自己是真的太累了。
可是这个怀抱那样温暖,纵然他那样讨厌她,纵然是最后一次……哪怕是最后一次,她也舍不得不要。
晶莹剔透的水珠儿顺着脸颊流下,冰冰凉凉的。她如同往常一样,将头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往常……往常是什么时候呢?大约是很久以前了吧!
那个盛夏的午后,她推开门,阳光从她身后洒下。他站在窗边回过头来,皎皎如星。那时候,那深海般沉静的眼眸里只有她一个人。
终于熬到了出院那天。午后的天空蔚蓝如洗,惠风和畅,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正遇上裴世娜向他们告别。
裴晟宇将凌筱悠抱上车,关上车门才转过头来淡淡道:“什么时候走?”
“一小时后的飞机,马上去机场。”裴世娜看看时间,隔着并不透光的车窗玻璃,又往里面看了一眼。
“我让人送你。”
“不用了,我打车。”收敛了目光转过头来,仿佛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眼前的男人似乎并不太在意。
“爸爸那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裴晟宇的语气仍旧是淡淡的,“况且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隔着十万八千里,我还不信他真能呼风唤雨。”
“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裴世娜又望了眼车窗,然后回过头,“明知道放过她就是放过你自己……算了……”
停了停又仿佛真的是不甘心,抬起头来:“但我还是不明白,你这样逼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他只是抬头望了望远方的天。天色晦暗蒙昧不清,过来半秒,他又收回目光,“连你也以为是我在逼她?”
“难道不是吗?”对于自己这个哥哥,裴世娜或许从来都没看透过。
又隔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医生说,以她现在的体质,生孩子无异于慢性自杀。”滞了片刻,语气里沾染上淡淡自嘲,但嘴角却勾出一抹凄惶的笑,“如果你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就该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
轻笑着看向自己的妹妹:“在失去以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无措。可现在,我却半点险都不敢让她去冒。可悲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悲。”
裴世娜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真的是她的哥哥吗?那个从来都冷漠十足、意气风发的男人?
手指不自觉攥紧,又放开,“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恨我的理由已经够多了,我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条。”如果恨他就能让她心里好受些,那又何必让她知道呢?
她说得没错,选择确实很难。既然两年前他已经做了那样的选择,如今便也只好继续下去。
如果注定有人要坠入这永无止境的深渊,那便让他来好了。只要在黑暗的尽头,还能看一眼她无邪的笑颜,哪怕是万劫不复又有什么所谓呢?
裴世娜只管看着他,憋了好久的话在此时竟然无从问起。那些其实已经都不重要了吧!
“保重。”再开口,她竟然也只能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两个字。
“注意安全。”他却换了副笑容,风轻云淡地摸了摸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