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墙而来的小不点儿
夜色薄凉，月光如水，明日一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凌筱悠一觉睡到晨曦初露，窗帘并未完全拉上，窗外有茫茫的雪片簌簌飘落。她睁大眼仔细瞧了瞧，好大一场雪。
瑞城的冬季并不缺雪，但这样大一场却实在罕见。迷迷蒙蒙的，像是已经下了一整夜。她恍然，难怪昨夜有银辉耀眼，大约是落雪堆积反射出来的光芒。
她怔怔地看着，几乎出了神。这样一场雪，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清洗干净。
“怎么不睡了，嗯？”身后传来慵懒的男声，结实有力的手臂那样一捞，下一秒她便落入那个柔软的怀抱。
“下雪了。”再开口，语气里竟然有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动容。
那一年的那个冬季，身后这个男人陪她看了她人生中最美的一场雪。落雪飘飞，仿佛三月里盛开的樱花，洁白的花瓣柔柔落下。
头发、肩上，入眼皆茫茫。她拉着他的手嬉笑、奔跑，天地都仿佛变得澄澈起来，纷飞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在那场荼蘼花事里，仿佛她只需要伸出手臂，便能拥住整个世界。
那时她的世界还不需要太多的色彩，有他便足矣。
只是现在……她终于转过身来，往他怀里靠了靠，“阿宇，我们出去看雪好不好？”这样的语气听不出悲喜。
将她额前的乱发往后理了理，笑：“现在舍得从被窝里出来吗？”
“嗯。”头还深深埋在他胸前，却毫不犹豫地点下头。
远处的天空泛着鱼肚白，然后逐渐转明。
下了一夜的雪早已在枝头积了厚厚几层。凌筱悠走过的时候，不堪负重的枯枝“啪”一声被压断。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让开，积雪便落下来盖了她一脑袋。
裴晟宇从前面回过头来，愣了半秒却笑起来：“笨成这样，长这么大也挺不容易的。”
凌筱悠没理会他，自顾自清理起身上和头上的积雪来。
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入眼只茫然一片，像有人故意拉起的白色帐幕。后园子里的矮墙边晶莹剔透地挂着几串冰花，仿若琉璃水晶一般。
为了避免类似的状况，这会儿裴晟宇倒是将凌筱悠安安稳稳地护在身边。
雪风一阵冷似一阵，凌筱悠缩了缩身子，兴致却丝毫不减。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周遭纷纷扬扬落下不少雪，飘在她的肩头、发上。
裴晟宇的衣服上也落下不少的雪花，轻轻盈盈的，衬着那张冷峻的脸煞是好看。
凌筱悠看得呆了片刻，不自觉伸出手捡下他肩头的一片雪。那素色的雪花触手即化，倒在指尖晕开一片水泽。
他微微转头，眼角勾出山好水好的笑。薄唇轻启仿佛是要说身后，身后却突然传来物体落地的巨大响动。
两人同时回过头去，只一眼便都呆住了——不远处的地上坐着一个人，目光望过来的时候显然也被吓了一大跳。
“是你？”好半晌，凌筱悠才似反应过来一般，挣脱裴晟宇走到那人面前。
眼前那人就坐在自己摔出的雪坑里，撅嘴望着她。明明有着一张童稚未脱的脸，眉头却故作深沉地紧拧着，似乎在思索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凌筱悠指着自己蹲下身来。
面前是一双澄澈的眸，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明明摔疼了却还非要做出严肃的模样。这般光景和那日简直如出一辙，凌筱悠看着有些忍禁不禁。
“原来是你啊！”沉默半晌，地上的小人儿突然一拍屁股跳起来，乌溜溜的眼睛也霎时放出了光芒。
裴晟宇从她身后走上来，将面前的小人儿打量了几回。望望他跳下来的墙，又好整以暇地转向凌筱悠：“你什么时候认识还了这么个小不点儿？”
大雪簌簌，小不点儿只顾辨识凌筱悠，却并未发现她身后还有个人。裴晟宇这么一出现，他吓了一跳，缩着身子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哟，这还怕生呢？”裴晟宇似乎觉得挺有意思，故意向前半步走过去。
大约分不清是敌是友，小不点儿虽没有马上挪步，但望过来的眼神却疑惑又纠结。
看看凌筱悠，又看看裴晟宇，两条眉拧成一座座小山。
“怎么这回你也要逃吗？”凌筱悠挡在裴晟宇和小不点儿之间，抬头指指那堵墙，语气里却有了淡淡的戏谑。
小不点儿愣了愣，冻得通红的小脸上悄悄泛起一抹红晕。但嘴上却依旧严肃得很，“我跟你又不一样，我……”
大眼睛睁得圆圆的，明明前一秒还在纠结，现在却认真得如同圣人论道，“我……我……”我了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却立马将目光转向裴晟宇，“我今天就七岁了，你才是小不点儿！”
北风呼啸而过，凝滞在风雪中有片刻的宁静。凌筱悠回头看了眼裴晟宇，下一刻却“噗”地笑出声来。
小不点儿这个话题虽然转移得不成功，但这记仇的本事倒还是可以窥见一斑。
裴晟宇的眉微不可察地凝了凝，目光却透过重重雪幕，定格在她笑容乍放的脸上。有些许怔忡，但只刹那便转向了小不点儿。
“你叫什么名字？”
“凭什么告诉你？”那小小的身躯里，还蕴藏着一颗执拗而不屈服的心。撇撇嘴回望着他。
“行，嘴倒是挺硬。”望望对面那堵墙，唇角微微勾出一抹弧度，“我瞧着这墙也不太高，你说我要是把你送回去，你还能不能爬得过来？”
如果没记错，方才他确实听到，这小不点儿是从对面逃过来的。
“你不能这么做！”小不点儿果然急了，想要上前，踏出一步却又退了回去。
裴晟宇继续笑，“哦？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啊？”
“因为……因为……”小不点儿涨红着脸纠结了半天，突然抬头看向凌筱悠，“因为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我……我上回也帮她逃走了。”
凌筱悠还没反应过来，话题已经扯到了自己头上。裴晟宇的目光随着小不点儿一道投过来，带着不明意味的笑，“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帮她逃走的啊？”
“就是上回……”
“那个，”小不点儿还要争辩，却被回过神来的凌筱悠打断，“好冷啊，也不知道这雪还要下多久。”
脸上泛起一抹不大自然的红晕，使劲搓搓手，又放到唇边呼出一口暖气。然后关怀地看着小不点儿，“冷不冷？”
“有点儿。”小不点儿不疑有他，只顺着她的话认真点点头。
“那先去房子里吧！”凌筱悠过去牵他的手，脸上的红晕犹在，却还是让语气尽量温和。
心里有些懊悔，自己这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本只想逗逗这小不点儿，没想到反而把自己给绕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