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那一晚,沉阁并没有睡好,一方面是因为伤口火辣辣的刺痛,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楼下爷爷的书房里,那个忽然到访的少年。
回到沉家以后,大厅里灯光昼亮,爷爷苍老的身影独坐在沙发上,似乎一夜间,显得更加憔悴了。
是因为她吗?
沉阁感到心里窜过一丝暖流。虽然并没有完全被信任,但爷爷还是会替她担心的,不是吗?这样想着,她的内心又忽然生出一丝罪恶感。
爷爷的病刚刚有所好转,这种节骨眼上,她又怎么能再让他操心呢?
想到这里,沉阁深吸一口气,隐忍住身上四处流窜的阵痛,她一下从很远的距离蹦到了爷爷跟前,咧嘴露出一个大笑容。
“爷爷,您怎么还不睡?是在这里等我的吗?”
老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惊了一下,转过脸来,浑浊的眼睛呈现出暗淡的灰色。
看到沉阁元气十足的小脸,他扯唇笑道,“小阁,身体好些了吗?爷爷听老李说,你在学校受人欺负了。这是真的吗?”
“呵,爷爷,小阁哪有受人欺负,就是一不小心掉河里去了,发了一阵高烧。现在早就没事了。不信您看,我还能跳呢!”
沉阁原地跳了两下,理所当然牵扯到了胸膛上的瘀伤。她痛得牙齿紧紧一咬,忍住,强笑道,“您看,我没事了吧。要是您还不信,我再翻两个跟头给您看!”
沉阁说着就要朝地上滚去,就在这时,脚下忽然一轻,她被人扯着衣领轻飘飘地拎了起来。
玉石般清润动听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却是一贯的冷嘲热讽,“嘁,还翻跟头。小孩,你难道是猴子变得吗?”
“喂!”
这家伙怎么这么肆意妄为?在爷爷面前居然敢这么说话!
沉阁还没来得及制止,段衡的声音已再次响起。素来温吞轻柔的嗓音在这一刻显得尤为铿锵有力。
“沉老先生,我有些话想要对您说。”
沉阁被段衡拎着后衣襟,看不到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但她却清楚地察觉到,爷爷望向她身后那少年时,眼眸中骤然闪现的那一丝惊讶。那并不是一般的惊讶,而是一种见到意想不到之人时,流露出的神情。
凭着敏锐的第六感,自她内心深处竟然传来这样一道声音:
他们……认识?!
段衡随着爷爷进了二楼书房,一直呆到凌晨四点,楼下才传来开门和说话的声音。
沉阁偷偷溜出房间,蹲在楼梯口,楼下传来这样一段对话。
“真的不打算认他吗?自那之后,他几乎翻遍了英格兰的每一片土地。”这是爷爷的声音。
“我不想再聊起那个人。”年轻而动听的嗓音,这是段衡。
“好吧,既然这样,那以后小阁就多拜托你了。”
“您客气了。”
彼此间熟络的对话,心有灵犀的缄默。
段衡和爷爷,果然是认识的!
天呐!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一个15岁的孤儿和一个70岁的总裁,究竟是如何结识的?搭建他们之间关系的桥梁又会是什么呢?
段衡11岁进了圣若瑟,此后的四年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如果说,他和爷爷认识,那大概便是他11岁之前的事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口中的那个“他”又是谁?
沉阁震惊地一屁股坐到台阶上,身上扯出一阵剧烈的疼痛,但此刻她却丝毫察觉不到了。
心中激起一阵奇怪的电流,她的嘴角居然莫名扬起一个弧度。那确实是在笑,可连沉阁自己,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原来她和段衡虽然性格看上去南辕北辙,可命运却是殊途同归啊。
第二日,沉阁在学校受伤的事情便传开了,许久未曾露面的范爷爷这天提着大包小包的慰问品来到沉家。
这时候,她还蒙头埋在被窝里睡觉。
或许是内伤太重的缘故,昨晚刚吊完两瓶药水,到凌晨五六点左右又开始发起低烧来。
她没敢声张,只是吩咐服侍的女佣不要进房间,然后解释说自己头一天累着了,想向学校请两三天的假。
爷爷没有起疑心,吩咐人去学校请假了。但对于沉阁是自己孙子的消息,依旧对外缄口不谈。外界的人们尚且不知道沉家找回的孙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虽然那日接沉阁回家的车队声势浩大,但至始至终老爷子都没有露面解释。因此有人甚至怀疑,那日的车队根本没有接到人。沉家的长孙至今为止还没被找到。
此时沉家的客厅里,两位老人正面对面交谈着。略显苍老的那一位躺在摇摇椅上,腿部盖着厚实的毛毯,按摩师正在为他疏通筋骨,做足底按摩。
“沉兄,既然你现在身子骨逐渐恢复了,怎么不将贤侄手里的股份收回一点?最近贤侄在公司可谓越来越胡来了。”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先生。
或许是因为体态比较肥硕的缘故,他脸上的皮肤保养得很好,除了一些不太明显的细纹,和眉宇间几根花白的银丝。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沉峒天半合着眼睛,道,“小辈的事就让小辈自己去做决定吧。”
“哎!”范忠达不甘心地叹了口气,“您啊,就是太慈悲了。”
沉峒天笑了笑,不置可否。
“对了,听说昨日小阁在学校受人欺负了?”范忠达面露担忧之色,“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公布他的身份呢?这个样子对他岂不是很残忍?”
“老弟,你现在怎么比我还要老糊涂?说话怎么前言不搭后语?”
“沉兄,不管怎么说,小阁还只是个孩子。如果您不打算公布他的身份,至少要为他的人身安全想一想。”范忠达无视这个老顽童的吐槽,一脸正色道,“今天我过来,专程带了两个人。”
沉老爷子咂咂嘴,慢慢睁开眼睛,就看见客厅外站着两道黑影,耳边传来范忠达恳切的声音。
“沉兄,小阁那孩子是我亲手接回来的。虽然野了点,但懂事又聪明,很惹人心疼。这两个人是之前一直随侍小阁左右的,对他的衷心程度可以保证。”
沉老爷子望着走进客厅的两人,灰暗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阵犀利的光。他沉默良久,最终才缓缓开口道,“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