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坟
跳跃的火苗舔过大地,缠绕上枯枝和荒草,慢慢掀起翻腾的热浪。沉阁换了一身黑色制服,与段衡并肩而立。年秋水的坟前,此时站了整整两排人,沉老爷子坐在轮椅上,宋一诺为他撑着遮阳伞,一群黑衣保镖面色冷酷、笔挺地排队立着,默默无声。
坟前的荒草被烧光了,只剩下一片漆黑焦炭,有人将新筑好的坟头上好,立了碑,烧了纸钱,贡上祭品。
从头到尾,沉阁始终保持着沉默,面如止水,黑眸中却翻涌着一股令人读不懂的暗流。结束后,一行人又去圣若瑟小坐片刻。虽然院长对爷爷态度始终不好,但还是远远地离了众人单独说了会儿话。
沉阁见到了小河姑娘,小河个子又长高了,八岁半的年纪就已经初露少女风情,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一样漂亮。反观沉阁,依旧是只长个头不发育,除了微微露出尖尖角的胸脯,其他地方真的跟男孩一样。
回到旅店已是傍晚,沉阁在经过爷爷房间的时候,听见屋子里传来宋一诺的声音。
一向冷静刻板的医生,今天不知是怎么了,说话的语气激烈又冲动。
“董事长,坟也上了,亡灵也祭了,筑坟的工作也安排下去了。事情既然都已经结束,您为什么还不打算离开?”
老人沉默了片刻,语气中透出一股浓浓的无奈。
“一诺,小阁身世凄惨,那日又受到污蔑栽赃,心中委屈,一定想留下来多陪陪自己的母亲。我这个做爷爷的,生平没能为他做些什么,如今已是风烛残年,没准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老头我现在只想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尽量为他多做些什么。”
沉阁听了后,默默地垂下眼帘,胸中一阵阵感到酸涩,爷爷果真是真心为她的。想到这里,她又生出了一些愧疚,为自己下午的想法感到羞耻。上坟的时候,她望着年秋水的墓碑,竟将心中的怨愤一股脑儿撒在了这个死人身上。
为什么当初要救下这对母女,如果没有救下她们,她的人生也不会产生这样天翻地覆的转变。一时之间,什么替年秋水找出真凶,什么替父母讨回公道的幼稚想法统统被贪生怕死的念头掩盖。
她现在,只想活下去。像一只卑微的蝼蚁一样活的不为人知也很好,只要周围别再有可怕的阴谋和陷害。
“哼!老爷,您就这么笃定沉阁是您的孙子吗?您不要忘了,年秋水只是个人尽可夫的陪酒女。逸文原本身子就弱,忽然猝死,说不定就是那个女人害的。沉阁那个小子,还不知道是那女人和哪个野男人生的呢!”
“一诺,你越来越口无遮拦了!”沉老爷子刚想指责。
“嘭”房门猛地被撞开,沉阁像一头发疯的野狗一样冲了进来,狠狠地一头撞在了女医生的肚子上。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放任自己做出如此鲁莽的行为,但是她相信,爷爷一定会原谅她的。
宋一诺猝不及防,被沉阁撞得后退了几步,胃部一阵剧痛,就在这时,后腰还一下子撞在了身后尖锐的墙角上。她痛得脸色苍白,再一抬头,就看见沉阁正咬着牙,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凶相毕露。
“我不许你侮辱我妈妈!”她大声喘着气,喉咙里发出一股类似猛兽发威的呜呜声。
宋一诺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已经掉到了嘴巴上,露出一张仓皇失措的脸,模样显得狼狈而滑稽。
可是医生不愧是医生,很快她冷静了下来,将镜架托回鼻梁,望着沉阁冷哼一声,一甩衣袖,就要负气离开。
沉阁怎么会让她如愿,早就想一雪前耻了。她忽然一跺脚,冲着医生的背影大吼,“不准走!”
那一瞬爆发出来的气势,就连躺在轮椅上的沉老爷子都为之一振,惊讶地望向自家孙儿。一望之下,却才发现,那孩子脸上的神情哪里还有什么气势。早就哭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沉老爷子原本还想斥责沉阁的心一下子软了,于是冷着脸对宋一诺道,“你先回去,小阁这里我来处理。”
宋一诺得到批准,这才仓皇而逃,哪里还有往日那副清高冷漠的样子。
见宋一诺走了,沉阁心里的气也撒了,但她还不想就此罢休,于是转过脸来哭得更凶了,“爷爷,小阁自认为对宋医生一直以礼相待,可她凭什么咄咄逼人?她可以侮辱我,但绝对不能侮辱我妈妈。我妈妈已经死了啊,她为什么不能嘴上积点德呢?”
老爷子见沉阁这副模样,心痛地肝肠寸断,连花白的眉毛也皱成了一团。他拍了拍自家孙儿的肩膀,柔声道,“小阁,你还小,大人的有些情感你还不明白。不要哭了,爷爷会好好批评她的,她以后不会再敢这么说了。”
小镇上的旅店比不上大城市里的五星级宾馆,这里设施简陋,房屋低矮。沉阁抽噎着自爷爷房间出来的时候,狭窄的过道尽头站着一个人。
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就连一向冰冷的眸低都被调和成了温暖的色调。沉阁看着他,慢慢朝他走去,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还剩下十步之远,她忽然一个箭步,飞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段衡只感到胸口猛地一震,一个柔软的小身体突然扑了过来。
他的大脑一空,无数古怪的感受充斥着四肢百骸,最后转化成连日来一直困惑着自己的那一股烦躁。他的脸慢慢红了,开始用力地挣扎,可是怀中的小东西却像八爪鱼一样将他越缠越紧。
段衡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幻觉,他觉得自己好像遇见了会吃人的妖精,怀里的小人不是沉阁,而是妖精变得。她将他抱这么紧,是想将他勒死,然后再一点一点,拆吃入腹。
真是可笑啊,向来是他操纵别人,什么时候有人也能操控他了?就算怀里的这个人是妖精变得,他也要夺回主动权。
沉阁抱着的少年很不安稳,一直在拼命地挣扎抗拒,试图推开她。她眉心皱了皱,慢慢松开力道,自少年的怀抱中抬起头。
因为靠得极近,她的个头又刚好抵在他的胸口,这么一抬头,两人的呼吸都搅在了一起。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还含着泪,像平静的湖面上笼罩了雾气一般。
段衡对上那样的视线,又是一阵心悸。他快被自己的反应搞火了,脸色也阴沉了几分,“放手。”
“哦。”听见他的声音,她竟然真的放手了。
周围密集包裹的力道忽然消散,他一下子又觉得空落落的,刚想说些什么,沉阁已经转身离开了。
段衡觉得无所适从,想追上去,又觉得这样一点也不像自己。直到高度发烧的大脑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恢复冷静,他才猛地一惊。
那家伙刚才……好像出去了……
这么晚,她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