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强盗投胎的么?
“陛、陛下……安夷公主她、她……”
眼皮一阵不祥地惊跳,他按捺不住,利索地从战马上跳下,冲过去揪住小兵衣领提起,暴吼,“把话说清楚,她怎么样了?”
士兵惊悚得厉害,未语泪先流,抽泣好几声,才把话说完整,“安夷公主她、她、她已经死了。”
死了?
手中的衣领滑落,脸瞬间灰白,姬仲康踉跄地倒退好几步,瞬间老了几十岁般喃喃自语,“子衿、她死了?”
子衿、他的子衿、死了?
怎么、怎么会?
她远嫁番邦后,他把她的父亲调入宫中,任校书郎一职。郗之恒倒也极为识相,知晓他的用意,她一有家书来,便会以最快的速度送至他手中。
这三年,就是靠着这些书信,得知她在沂槊国的近况。
出征前夕,他还收到她的亲笔家书。信中她说在沂槊过得极好,丈夫待她如珠似宝,叫郗之恒不必担心。
为了江山社稷,当年,他亲手斩断情丝,册封她为安夷公主,亲自目送她出渊城。
她过得好,他本该欣慰。可当他得知她与其他男人甜甜蜜蜜,甚至还怀了孩子。当下便失了冷静,心痛难当地踹翻了桌子。
他后悔了,后悔当年内忧外患之、迫不得已下,将她送去和亲,换来边疆几年的安稳。
他将攻打沂槊国的计划提前,亲自披甲上阵、率数十万精兵北上,为了从沂槊国王手中——
夺回她。
可是没想到才不过短短两个月,她……
他回过神来,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看过不下百遍、早已不复如新的信笺,凝视久久,话不成句,“她的……坟……”
“陛下……”士兵一脸为难,“安夷公主是和跳入火海和奚融之一起****而死,所以……所以……”
所以尸骨无存?
他仰头,痛苦地闭上眼,等待五内俱焚的剧痛过去。
“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他倏然睁眼,目光灼灼盯着士兵。
“晋将军在清点物品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冷汗淋淋的士兵战战兢兢递上一幅画卷。
他颤栗着接过,缓缓摊开,她巧笑倩兮的俪影跃然出现在眼前。酸涩的热流涌上眼睛,灼烫着他眼,刺痛了他的眼。
子衿……子衿……
脚下一虚软,姬仲康险些跌坐在地,一旁的士兵立刻上前掺他。
一张白纸,悠悠然从画圈中滑出,飘落在地。
他挣扎着推开掺扶着自己的士兵,弯腰拾起。
看清上头的字,自制力终于崩溃,热泪滚出眼眶,滑过憔悴的脸庞,一串又一串,落在白纸上,蜿蜒滴下,没入脚下莽莽黄土。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子衿,这就是你,这些年,对我的怨怼么?
……
心口,仿佛有人抓着一柄钝剑来回剐割,他疼痛难当,一口鲜血喷出,将手中白纸染红……
唐子骞冷汗淋淋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面如土色,呼吸急促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身边,沉沉睡着被彻底爱过、全身透着粉嫩的左青青……没有草原、没有尸骇满地、没有士兵……熟悉的环境,是他的卧房没错。
是梦。
他长长地吁口气,躺回床上,将身边的人儿捞进怀里,紧紧拥住,头颅埋进她的肩窝,闭上眼,汲取她的体温,调整失去正常频率、急剧跳动的心。
又做梦了。
这一次,和之前全然不同。
梦里,那个叫郗子衿的女人死了。而男的,姬仲康,心痛得吐血,昏厥。
男人的痛,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强烈得不容错认。
此刻,那种肝胆俱裂的痛感,依然残留在身体里,没有完全褪去……
姬仲康到底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三番五次地梦到他?
心痛的感觉这么真实,叫他不得不产生奇异的联想。
有没有这个可能——
姬仲康就是他?
异想天开的念头在脑中掠过的瞬间,白发婆婆的脸蓦然在眼前浮现,唐子骞脊背一凉,没由来地全身发冷。不自觉收缩的双臂,勒痛了怀里的人。
好难受……
胸腔里的空气被挤光,左青青不舒服地皱眉,醒过来。感觉到他过低的体温,顾不上光裸着身子造成的羞赧,微微挣扎,从他怀里退出,纤纤手掌贴上他的额。
手心触到一片冰凉粘腻,她蹙眉,转身把灯打开,看清他过于苍白的面颊,瞳眸蕴含着满满的担忧,“你脸色好难看,怎么了?”
掀了掀眼睑,他定定地凝视着她,半晌才答,“没什么,做了一个梦而已。”
“梦?”她滞了下,凝眉看他。什么样的梦,这么可怕?可怕得把他吓到面如白纸、没有一丝血色。
“嗯。”忆起梦里的场景,唐子骞神色不由一紧,伸手将人重新揽进怀里,“我梦见郗子衿了。”
郗子衿?那幅画卷里的女人?
呼吸一窒,她心微酸,神色有些复杂,“郗子衿……她怎么了吗?”
思及那个画面,胸口又是一痛,他凝眉,顿了下,缓缓地吐出几个字,“她、死了。”
“死、死了?”她倒抽一口冷气,掩嘴惊呼,表情好错愕,“这……”
虽然妒忌那个叫郗子衿的女人出现在他梦里,方才还在心底偷骂她,可那只是一时气愤的想法,她从未想过真要咒郗子衿死。
生平没有诅咒过谁,才刚刚一咒,居然就灵验……
嘴角不自然地抽动几下,左青青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没有注意到她怪异的表情,他深吸口气,将梦境娓娓道出,说给她听。还说,他总有自己是姬仲康、她是郗子衿的错觉。
她笑他电视剧看多了,他则静静地看着她陷入呆滞的柔嫩容颜,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伸手搂过她,亲昵地拥在怀里,头颅埋进她的胸口磨蹭几下,贴着她的心脏,慎重道,“挑个时间,一起回去吧。”
回、回去?
她低头,看着他的发心,好一会儿才结巴道,“回、哪里?”
“去见你爸爸。”
“见我爸爸?”她表情僵在脸上,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他说了那样的话,捧起他的头,手掌
唐子骞是标准的行动派。
在下好决定的
“唐子骞!醒醒!唐子骞!唐子骞!快醒醒!”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挣扎了下,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见雪白色的天花板,脑子有瞬间的迷茫,认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目光稍稍往下调,微微一愣。
是她?那日在巷子口遇见的白发婆婆?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白发婆婆上前一边,捉住他的手,用力一扯。
他呆了下,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脱离了原本的身体,飘起来,停在了半空中。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自己,他哑然,“这、我、你——”
“现在没空跟你解释。我只能告诉你,你没死,但是左青青就快死了,不想她死的话,就跟我来。”白发婆婆转身,穿墙而过,离开病房。
青青?死?!
几个字重重地撞入脑中,先前的意外场景脑子里迅速回放,唐子骞脸色一白,拔腿、急急地跟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亮着灯的手术室外。
这里不是——
他呆愕,看着自己方才坐过、还留有血迹的椅子,有些后知后觉。
他死了吗?因为肩膀上那个小小的伤口?青青呢,青青怎么样了?
唐子骞木然地站在手术室外,麻木得不知该做什么。
先行进入手术室的白发婆婆在里头等了一分钟,还不见他,直接冲出去把人拽进来,塞给他一把剪刀。
他低头,疑惑,“这是?”
白发婆婆把他拉到正躺在手术台上的左青青面前,枯树藤般的食指指着一根从左青青的足,一直延伸至自己足上的红线,面无表情道,“不想她死的话,就剪断它。”
他没有多想,挑起那根长长的红线。
拉开剪刀剪下去前一秒,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他的动作停住,转过来看着白发婆婆,“这是?”
“月老的红线。”
“什么?”他震惊,手中的剪刀倏然收回。
他知道,月老的红线系着男女的姻缘,断裂的话,代表着分离——
“再不剪就来不及了!”白发婆婆朝门口努努嘴。
顺着她的目光瞄去,唐子骞瞄到一黑一白两道鬼魅的身影,回头,又看到仪器上缓缓开成的直线,呼吸一窒,手中的剪刀落下。
“卡嚓——”
牵系着两人的红线断开、消失不见的瞬间,门口的两抹身影,也渐渐隐去。
唐子骞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剪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重新起伏的线条,和露出如释重负的医生的表情,半晌才问沙哑着声音问,“为什么……”
白发婆婆将剪刀收回,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转身,飘出手术室,“你们不该有姻缘。”
“不该?”他呆了下,追上去,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什么意思?”
“我说过,你欠她的,只是一句对不起。而你,却又一次违背了承诺。”转头瞥了他一眼,白发婆婆直接在医院长廊墙壁处拉开一道木门,走进去,转过身,站在门前,定定地看着唐子骞,有些不高兴,“回病房去,在外头呆久了不好。”
语毕,准备甩门。
发现白发婆婆的意图,他快一步上前,整个人横在木门中间,拦住,“等等!把话说清楚再走。”
什么对不起、什么违背了承诺……为什么他一句也听不懂?
白发婆婆一脸阴森,幽寂双瞳直勾勾地凝着他,久久之后,无奈叹息,“罢了,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就进来吧。”
他没有思索,毫不犹豫地抬脚,跨进去。
白发婆婆领着他穿过长长的黑色走道,来到一座的高台上。
她说,这里望乡台,她是为奈何桥上来来往往幽魂送上孟婆汤的幽冥之神,孟婆。
灵魂出窍的他听到这个,已经不惊奇了。
孟婆说,
唐子骞并没有如左西武所说的,马上就回来——
不仅没回来,甚至就这样不见了。
发简讯不回,手机没接,最后演变为关机,打电话到工作的医院,赵院长说他一个电话匆匆忙忙请了假后就没再回过医院,E-mail总是石沉大海……
问了许多人,都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躺在床上没法动弹,一切只能从爸爸口中得知,她心急如焚,真的很担心,担心他出事。
很想亲自去唐子骞家里确认下他有没有回去,可是面对因自己而日渐憔悴的父亲,完全开不了口——
要处理帮里的事,要天天到医院来守夜,还要抽时间找唐子骞,几头奔波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后来武屈人来医院探病,她把唐子骞的备份钥匙交给他,拜托他去看看。武屈人去了,回来说没有找到人,问了管理员和邻居,说已经好久没看到人回去了。
请爸爸让手下的兄弟帮忙找,也报了警……她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可就是找不到他——
唐子骞消失了,毫无预警,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眼里消失了,杳无音讯。
她不懂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间就不见了?
心里被好多疑问塞得满满的,甚至想,他是不是在那场意外中伤到了哪里,是瘸了还是瞎了,怕被她嫌弃,所以躲起来了?
问了医生和护士小姐,他们告诉她,并没有。
唐子骞好好的,只是受了点皮外伤,离开医院的时候还能走能跳,没有什么严重的伤。
既然不是,那到底是为什么?
她实在想不透,也想不通。
每天都在等待中度过,一颗心在期望、等待、失望间不断循环。她越等越心焦、越等越害怕……每一天每一天,神经都崩得紧紧的,头脑和身体都处在紧张的状态之下,完全没办法安心。
为了不让爸爸担心,尽管食物吃起来如同嚼蜡,她还是硬着着头皮吞咽。担心得没办法睡,常常闭眼假装已经睡着,待大家走后,睁眼瞪着天花板到天明,日复一日。
他到底去了哪里?
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情绪直接影响到了她身体,体重不停往下掉,伤口也复原得很慢。明明只要一个月的时候就能复原,她用了两个月还只是杵着拐杖,勉强能走路而已。
眼看宝贝女儿一天比一天消瘦,左西武心疼死了,干脆直接在登报寻人,一周一则,最后演变为一天一周,再来是早晚各一次……
所有的方法都用尽了,唐子骞还是没有消息。
查过出境记录,并没有他的名字,所以他还在台湾,既然在,就不可能没看到,那为什么——
是不是他对自己的热度过去了?还是……
太多负面的想法在心底开了头,她不敢深想,更不敢深猜,怕一不小心,就变成了现实。
直到那天,听到父亲和阿成在虚掩门外的对话。
他们以为她睡着了,其实没有,她根本没办法睡,只是怕他们担心,闭着眼假装睡着而已。
“那小子还是不肯来?”
“老大……唐先生说已经和小姐分手了,所以……”
“分手?!谁允许他们分手了?”
“可是唐先生说……”
“说?他说个屁!靠,你再带几个弟兄去把人绑来,拎北要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老大,唐先生说,他根本就不爱小姐,还说,如果我们再去到医院去大吵大闹,他就要报警……”
“什么?!那臭小子竟敢这么说!”左西武真是气得头发都直了。
“我本来也想直接把人绑来,可是唐先生说,就算我们把他绑来,到时候难堪的也会是小姐,所以我想还是先回来问下老大比较好,毕竟小姐的情况……”
听到这里,左西武沉默了。
阿成说得没错,女儿现在的情况,的确受不得任何刺激——
没找到人已经茶饭不思了,如果知道唐子骞是刻意回避……他不敢想象,女儿听到之后,能不能随得了,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算了。”左西武郁闷地一拳砸在墙壁上,内心下了个决定,“叫弟兄们别去了,去了也没用。”
“那小姐这边问起的话要怎么办?”
“就告诉她唐子骞失踪了吧,叫大家嘴巴都闭紧点,别把消息泄露了。还有,一切手机电话还是和之前一样,别让她拿到,有什么事,你们代劳。”左西武疲惫地叹了口气。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伤养好。
“是……”
……
左青青始终闭着眼,直到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后,才慢慢地撑开眼皮,瞪圆了又眼,呆滞地看着虚掩的房门发怔。
病房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静得出奇。
她就说,以父亲的势力,怎么可能两个多月了,连一个人都找不到。
原来啊……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唐子骞根本就没有失踪,什么请假、一直没回家都是他们用来哄骗她的说辞,真正的理由是,唐子骞对她的热度退了,就这么简单而已。
令人心头似被鞭子抽过般疼痛的真相。
请伯父相信,以后,我会真心真意地爱青青。虽然,我不知道,这个期限会有多长,也不敢保证,会爱一生一世……我讲不来冠冕堂皇的话,但是,我希望,我会是那个做到一生一世承诺的人。
明明,他保证的话语,才说了不到三个月,现在想起来,就好像是上个世纪听到的一样,好遥远。
她以为,自己真的走近了他的心。
她以为,那些关于他无法安分下来话,都不是真的。
她以为,他会坚守承诺。
她以为,他们真的会携手走入婚姻的殿堂。
她以为……
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的以为而已…都是她的以为而已…
胸腔一阵紧缩,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眼眶里有热烫的水雾渐渐弥漫,灼得她不得不闭上眼,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段谈话。
他守承诺的时间,真的很短啊,几乎和昙花花期差不多,只有一夜,快得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凋谢了…
她不晓得,自己这么有演戏天分,即使心痛得快要死掉,表面上还是跟个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地继续向爸爸和阿成他们追问唐子骞的消息。
每一次,都要忍着巨大的心痛,花好大的努力,才能够装出自己完全不知道唐子骞根本不想见自己消息的样子。
可是她知道,如果不这么做,爸爸一定会起疑心,会更担心,不想让爸爸再替她担心了。
所以,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听到。
伤好这天。
爸爸去办理出院手续,阿成去开车子,一直负责照顾她的护士小姐帮忙她整理行李。
一切都弄得差不多的时候,护士小姐被雷劈中般定住,然后“啊”地一声重重地拍额,“啊!我想起来了!”
把衣服放进旅行袋,左青青转头,奇怪地看着表情极为搞笑的护士小姐,“嗯?想起什么?”
天!她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唐先生走的时候,曾经交待自己的话!
那天,本想等左小姐醒来就告诉的她,结果被左西武一吓,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护士小姐不好意思地搔头,“啊就是…唐先生离开医院的时候,有拜托我带句话给你…”
心一惊跳,手里的动作顿住,她一寸一寸慢慢地抬头,沙哑而缓慢道,“他…说了什么?”
“呃…唐、唐先生…”见她这么期待,护士小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把那三个字说出口,“其他也没什么很重要的话啦…”
她静默着。
“唐先生就是让我带一句对不起而已。”
“对不起?”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低下头去,继续手中的动作,“原来是这三个字啊。”
她还以为…还以为他会留下话说,他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回来找她的…
雾气涌上来,模糊了眼睛,她用力地深呼吸,用力地拉旅行袋的拉链,想借由这样,分散一点注意力,不让那股雾意继续弥漫。
明明就已经从爸爸和阿成口中听到了事实,也接受了。她以为,这几个月来的伪装,已经让心竖不可摧了,为什么听到这三个字,胸口还是一阵撕裂的疼,难过得想哭?
看见她来回扯旅行袋拉链的手,护士小姐迟疑道,“左小姐、你没事吧?”
“呃?”她用力咽口气,逼回眼眶中热雾,抬头,故作惊讶道,“没事!我没事啊!我怎么可能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