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宿孽,日后难断
她只得继续编造:“这……这人远在东海以东,西海以西,层云万里,相见无期。”编造这些唬人的话,她还是挺能耐的。
就这一句,连翎公子似乎也被她骗了,向来清泠的目光,竟也有丝疑惑。
不顾众人依旧惊讶的眸光,她抽出那张“凉州词”让雨茗拿去晾着,自己则继续写。
“接下来,是给虞公子的。”
虞公子一听是给她的,便来了兴致,轻摇折扇,款款走至她身侧,微笑凝视。
书成,她朗声宣道:“一住行窝几十年,蓬头长日走如颠。海棠亭下重阳子,莲叶舟中太乙仙。无物可离虚壳外,有人能悟未生前。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
“这首,亦非小弟原创,乃是一位仙者的悟道诗,那位仙者……”
“也在东海以东,西海以西?”
本欲告知他们这位乃是王重阳的悟道诗,反正成仙得道者,他们想找也找不到人,她就算告诉他们也无妨,谁知忽而有人接了话茬,她暗自拧眉看去……翎公子笑的云淡风轻。
惊鸿也笑,笑的魅惑而危险……姓凌的,咱们走着瞧!
虞风澜却不以为意,反而细细琢磨此诗,细长的丹凤眸子攒着浅笑,如墨的眸光星星点点如水印月:“好一句……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
再看这一幅字,优雅圆润,慵懒别致,他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笑,语气也淡淡,眼角眉梢不知是否因此诗,亦透着一股慵懒气息。
惊鸿暗暗赞叹,此人气度华贵却不逼人,反而在她看来,还略带亲和力,是这几人当中除去温四,最好相处之人。
虞公子谢了惊鸿,命小二将纸张晾了去,只是当他对小二招手示意时,惊鸿却意外的发现,他右手虎口处有一层茧子……
他肤色白皙,朱唇玉面,起先她并未注意到,这时一看,心下却一凛……那是习武之人才会有的特征。
她蓦然心惊,觉得自己有些玩过头,或许她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了,这些人身家背景,绝不寻常,深浅……已非她所能探知。
走,才是上策!
他人并未注意到惊鸿神色的变化,翎公子却注意到了,幽幽的眸子愈加深邃,如古井深潭,探不到底。
温四却拿起桌上之前从未有人动过的酒壶,仰头就是一大口,神色间有一抹兴奋:“这还有我三哥与寻公子,景兄弟再来!”
惊鸿垂下眼睑,不去看他:“不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有缘再会。”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忽而手臂一紧,一抹温热过度至指尖的微凉,“景兄弟家在何处,不如本公子送你一程。”
惊鸿略微失色,总有一种今日宿孽,日后难断之感,连忙挣扎开他的禁锢:“不必了,小弟自己可以。”
“你不是迷路了吗?”
“呃……”惊鸿被他一堵,不禁抬头看向他的眸子,那笑,竟让她丝毫都摸不透,隐隐感到一丝恐惧,竟忘了如何回答。
翎公子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笑意:“更何况,若不相送,日后又该如何寻找景兄弟?”
惊鸿斜睇他一眼,还要再见么?谁想跟你再见了?
“别忘了,你还欠我与寻公子一人一幅字!”
“那我现在就写给你!”惊鸿才不要与他再见。
“我现在不想要,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时候向你取便好。”这人语气强硬,竟不容她丝毫反抗,惊鸿耷拉下脑袋,今日真是失策。
“我先告辞,你们随意。”忽而只见蓝影闪动,却是寻公子起身,径自开门,下楼而去。
惊鸿诧异,这人的脾性还真是怪异,这又怎么了?
忽而身子被人狠狠一撞,差点失去了重心向前倾去,耳边是男子霸道强硬的声音:“人都走那么远了,你还恋恋不舍?”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好吧?惊鸿顿时尴尬,正待解释,那人已下楼而去,身旁,虞公子依旧对她笑的温润,轻摇折扇款款下楼而去,只是那笑,惊鸿怎么感觉有丝怪异?
忽而肩上一沉,温四一把搂过她,“小兄弟,我们走吧!”
惊鸿惊诧,雨茗更惊诧,这一幕若是叫老丞相看见,不知会不会狠狠削她们……
在丞相府后的那条河流旁,惊鸿强行下了马车,谢过他们,等他们走远,这才带着雨茗穿过拱桥,回了丞相府。
马车掉转头,向北而去,雨茗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已不见踪迹的马车,好奇地问道:“小姐,你说他们都是什么人呢?”
惊鸿摇头,她不敢妄自猜测,但这些人非同凡响却是真的,想着不由得告诫自己的丫鬟一句:“回府后切莫提起今日之事,免得落人口实。更何况,皇城根下卧虎藏龙,难保他们就是皇亲贵胄,我们日后要更加小心行事才行,你不可再莽撞。”
“哦。”雨茗悻悻地应了一声,却又觉得今日那些男子个个英俊潇洒,不由得兴奋地说道:“小姐,雨茗觉得今日那四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尤其是那位虞公子和凌公子,一位生的唇红齿白,比女子还要美丽几分;另一位真是叫奴婢惊为天人!”
“若他们其中哪一位能娶了小姐,那才算是真正的好事一桩呢!”
雨茗兴奋,可惊鸿却还保持着清醒,不由得摇摇头,月牙儿似的眉眼里透露出一种与她年纪不相符的沉静:“不,我倒只愿寻一位翩翩公子隐居世外,安稳过一生。”
向北而去的马车之上,原本雇佣来的车夫早已不见踪迹,换成了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车内,紫衣人端坐正中,闭目养神。左侧的白衣人笑容淡然,亦不言语。
另一白衣公子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只葫芦,径自灌着酒,思索着什么。
“虞二哥,景兄弟下车的地方,离慕丞相府极近,莫非这其中……有何关联?”
马车摇晃,虞风澜的身形却依旧端正,与歪着身形恣意饮酒的温子尧相比,果真是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这……你就要问问三弟了!”
紫衣人闻言,这才睁开了狭长的眸子,眼神深邃而幽暗。
“三哥?”温子尧顿时坐直了身子,看着这二人,忽而一拍大腿:“是不是你们早就看出了什么,却故意瞒着我?”
闻言,虞风澜微微一笑,紫衣人眉宇轻挑:“小温,你怎么也算行走过江湖之人,竟没看出那景‘兄弟’,其实是位女子?”
“女子?”温子尧诧异,细细思量,难怪他开始只觉得哪里怪异,被紫衣人这么一提,他顿时醒悟。
为何那小兄弟身材如此矮小瘦弱?为何她们说话的语调偶尔会有些扭捏?为何她们总是拒绝男人的碰触,甚至称三哥为“断袖”?难怪三哥会质疑她们的耳洞,原来一切问题,都只因……她们本来就是女子!
如梦初醒的温子尧连连点头:“妙啊!我竟不知京城中有如此妙人,书法堪称一绝,还会吟诵连我们都闻所未闻的诗词,更能巧妙地避过三哥的盘问,冷静淡然,从容不迫,真叫我等男儿都不敢小觑!”
“那是因她并不知三弟的身份,若是得知身份,还能如此淡然,才可称为真正的妙人!”虞风澜微微一笑,话虽如此,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赞赏。
“可是,她到底是哪家小姐呢?”
紫衣人吊稍眼微微一抬,正对上虞风澜的目光,二人相视淡淡一笑,却不作声。然而紫衣人的眼中,还藏着另外的情愫,似疑惑,似冷厉,似不悦,又似意兴阑珊。
虞风澜心中一沉,似已猜到了紫衣人心中所想,极想叹息一声,可面上却不动声色。
虞风澜另提一事:“公子,我们今日与那人所谈之事,是否态度稍过强硬了?我见他很是不悦……”
听闻乃是政事,温子尧便继续卧倒在软榻之上饮酒,紫衣人却神色一凛:“我已做了极大让步,现在是他们来求我们,相比于当初我们有求于他们之时,已是极大的宽容。”
虞风澜听此言,亦不再作声。紫衣人的语气强硬,能如此说,心中必已有了决断,他再多言也是无用。
他出生高门大户的虞家,行事低调是虞家的宗旨,因此他自小便养成了极好的行事风格与坦然的心性,可他,本就是人中龙凤,所有人都曾称他乃天纵英才,他私心里不会不骄傲,但这骄傲,若是遇上那二人,他便只有敬畏。
其一,是他的父亲虞清和,他曾用狐狸与狮子来比喻自己的父亲,若他有一日能达到父亲的境界,才可堪称真正的天纵英才!
这其二,便是眼前之人,他自问谋略无双,可是决断上却稍显不足,而这人,凌厉果断,城府心计堪称一流,冷静睿智无可匹敌,即使他的父亲,也不得不对他另眼相待。
他曾疑惑,究竟是怎样的环境,练就了他如此心性。或许也曾捉住些许蛛丝马迹稍作探寻,但这终究,还是个谜。
不多时,温子尧下了马车,道别离开,到了虞风澜下车之时,紫衣人忽而开口:“风澜,再替我约那人一次,三日后,还在今日那间雅阁。”
虞风澜大概猜到了原因,也许是自己的提醒,起了作用,微微点头,应了一声是,便离开。
终究,只余那人依旧向北而去。
慕府花厅,全家人聚在一起用餐,气氛虽有些凝重,但因为妾杜氏与自己两个女儿偶尔说笑,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慕谦只吃了几口,却放下了筷子,叹了口气,看向惊鸿,惊鸿感受到他的目光,不由得抬头,却见慕谦摇了摇头,又看向了三女儿慕风荷,还是摇摇头,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与母亲谈笑的二女儿慕婉如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