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府的秘密
妾杜氏首先察觉,急忙停止谈笑,“老爷……”
“嗯。”慕谦微微点头,却并未对她多言,反而久久打量着慕婉如,向来不多话的慕谦,难得的对女儿说道:“我皇登基已近一载,后宫却未纳一妃一夫人,今年年后,应众多朝臣提议,打算选秀,五月将会一举纳四妃。”
杜氏一听此言,连忙笑着起身,走到慕谦身后,极其亲昵地俯下身子,如花的俏脸贴着他的脸颊:“那老爷……打算怎样?”
慕谦将目光又转了一圈,终仍定格在慕婉如身上,回头看了一眼杜氏,“我心中,已有了人选。”
惊鸿低头吃饭,默不作声,她身后的雨茗却微微兴奋,小姐向来就是个可怜人,如今若能进宫做了妃子,也算扬眉吐气,日后不必遭受杜氏母女的欺辱。
更何况,慕惊鸿乃丞相长女,就算进宫,也必是不二人选。慕风荷也抬起头看向慕惊鸿,娇俏的笑道:“爹爹,惊鸿姐姐最年长,理应是她吧?”
杜氏闻言,眉毛一拧,“瞎说什么!”转眼又换上一副笑颜:“老爷,进宫乃是大事,咱须得选一个机警聪慧之人方可,您看婉如她……”
慕谦捋了捋胡子,微微点头:“老夫正有此意。”
杜氏母女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好运真会落在了她们头上,慕婉如连忙起身,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谢谢爹爹,谢谢爹爹!”杜氏也极为体贴地替慕谦垂着肩膀,母女二人对视一眼,一脸春风得意。
向来严肃的慕谦,竟也难得地笑了,握住杜氏的手:“你也辛苦了,这些事叫丫鬟们来就好。”
杜氏闻言,一脸惊喜,却更是极尽温柔:“伺候老爷是苑儿的福气,只求老爷莫要推拒才好。”
这一方其乐融融,慕惊鸿却“啪”一声,放下手中碗筷,直直起身:“女儿饱了,先行告退。”
慕谦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杜氏母女相视一笑,眼中满是讥讽的笑,慕惊鸿越是无礼,她们便越开心,如此一来慕婉如进宫之事,更不必担心。
见惊鸿离开,雨茗连忙跟上,慕风荷看了自己母亲和姐姐一眼,嘴唇一抿也追了出去。
以为慕惊鸿是为自己无法进宫为妃而生气,雨茗边跑边劝道:“小姐不必生气,反正您也不稀罕宫中生活,就让二小姐去呗……”
“大姐,大姐……”
“风荷?”闻听声音,惊鸿回头看去,见追着自己一路跑来的慕风荷,略略诧异。
慕风荷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却仿佛很难开口,隔了半晌,才说道:“姐姐,今日……苏姨娘来过,但没进门,就被管家赶走了。”
“我娘来了?”慕惊鸿有些惊讶,她来到这里已有五月有余,却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她也曾向府中人打听过慕惊鸿的母亲苏若梅的住处,但却是无人知晓。怎地……会突然找上门来?
管家不让苏若梅进门,想来也必是杜氏的主意,否则一个小小管家,岂敢对曾经的大夫人如此无礼?
慕风荷点了点头,又道:“母亲不让我出门去看,我便趴在门口听,苏姨娘依旧疯疯癫癫,说三日后,她会再来的。”
“姐姐,我娘和二姐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其实依风荷来看,若真进宫,没有人比你更合适,爹爹不知你之才,真是他的损失……”
雨茗震惊不已,“三小姐,您说什么?莫非您很早就知道我家小姐她……”
“雨茗!”慕惊鸿呵斥了一声,转而看向慕风荷,换了一种口吻,“风荷,我知道这慕府,除去雨茗,便只有你真心待我,若你不想姐姐出事,务必保守好这个秘密!”
慕风荷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两道小辫子也调皮地晃动起来,“若非姐姐曾经相救,只怕风荷早已丧命,风荷不会让姐姐出事的!”
说罢,提起小裙摆,一路小跑着返回了正厅。
慕惊鸿叹了口气,慕风荷虽只有十四岁,却很是机灵,她相信有些事,她能处理好,也便不去担心,反而思量起苏若梅来。
主仆二人回了房,惊鸿又向雨茗打听了一些有关苏若梅的事,可得到的消息,依旧少得可怜。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从慕惊鸿出生不满一载时,苏若梅便已不在府上?而又是为何,从不见慕谦去找她?更是为何,堂堂丞相的正妻竟沦落为痴傻之人?
慕惊鸿无从得知,索性下床自箱子里翻出了那副未完成的字画来。
整幅纸上只书了两句诗词,“三千愁丝一一落,只得一梦入君怀。”惊鸿摩挲着这两句诗,看样子是出自女子之手,不知是不是苏若梅所书,而诗词所题在侧,正中描出了一个人的概形,脸也是空白,看不出男女,更不必提是谁了。
这幅字画是她在自己的床底发现的,而这房间,原本住的就是苏若梅,想到此处她更加好奇起来,究竟十多年前,发生过什么。
凤栖城郊,一间破庙里,昏暗的烛火明灭跳跃,佝偻着身子的妇人蜷缩在神案旁,已是深夜,她却犹自睁大着眼睛。
忽而,她微微侧首,庙外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她抬起头,空洞地双眼注视着来人,不由得痴痴一笑:“你来了,你来了,你来了……”
忽而一只手迅疾而出,生生擒住她的脖颈,冷硬的话语,带着一丝愠意,似讥笑,又似怨恨:“你这般有骨气,能发誓再不回府,再不见我,今日却怎地食言了?”
他下手极重,捏着妇人脖颈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然而妇人却不哭不闹,不曾喊痛,头颅微微后仰,想办法让自己呼吸顺畅,却不说一句话。
男人气结,却无法再下重手,终是撤掉了手,恍然起身,背对着她,“你放心,我不会让惊鸿进宫,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女儿,就算她痴傻不成器,我也不会嫌弃她,但你若敢生出其他念头……比如,想将她带走,我必不会饶过她!”
他语气冰冷,似对她极是怨恨,可妇人却捻起地上一根枯草玩弄起来,对他全然不在意。
男人怒极,反手一巴掌甩了过去,只听“啪”一声,妇人扑倒在地,蓬乱的头发愈加杂乱,将她的面容遮住,却隐不住她唇角殷红的血迹……
依旧静默,不语,不哭不闹,她,好似行尸走肉,保持着扑倒在地的动作,动也不动。
男人的手恍然颤抖起来,似是难以置信向来平静的自己……这么多年后,面对这个女人,依旧无法冷静坦然……
仰天,一声叹息,他闭上眼睛,过了许久,缓缓睁开双眼,凝眸看向依旧不动的女子,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他脱下披风盖在了妇人身上。
她衣衫褴褛,衣裙多处破开,蓬头垢面,从不梳理。他无法想象,这……竟会是曾经有着洁癖、最爱白衣的女子!
她的身形一如多年前般削瘦,此刻看去,仿佛更比当年瘦弱。
心口突然间被什么东西抵住一般,他只觉得连喘息都困难,忽而一把将她掠起,紧紧抱在了怀里。
赤红的双眸是掩饰不住的疲惫,颤抖着的手忽而失控,不顾一切地抚摸着她糟乱的发,“梅儿……梅儿……”
此刻那种叫心疼的感觉,是如此清晰……可怀中人的双眸,从来都呆滞,他的情动,她似全然不知。
慕府,杜氏房中烛火依旧亮如白昼,慕婉如心情极好,可看向之前也极开心地母亲,此刻她却眉头深锁。
“娘,女儿若为妃,您就是正大光明地慕夫人,这本是乐事,您怎么却不高兴呢?”
杜氏闻言,细长的眉毛愈加深锁:“今夜不要我伺候,你可知你爹,去了哪里?”
慕婉如一脸茫然地摇头,杜苑儿叹了口气:“今日,苏若梅来过。”
“那又如何?一个疯乞丐婆,您难道怀疑爹对她……娘,您多心了!要女儿说呀,爹对您才是真心疼爱,爹也说了,今日公务繁忙,不要您伺候是怕您累着,看爹爹多体贴您!”
“体贴?”杜苑儿自嘲地笑了笑,犹记起许多年前,凤栖城的一段传言,不由得冷笑,却犹自喃喃:“苏若梅能为他深夜掌灯,陪伴左右传为佳话,我杜苑儿……为何不可!”
夜,正在一点点过去,局势,势必将渐渐明朗!
从皇帝下旨选妃的那一刻起,看似平静的凤栖城,却早已暗流汹涌,无人知晓皇帝将选谁为妃,而这朝堂的格局又会如何变动,一时间连带着整个皇城,都变得八卦横生,各门各户暗自留意,这是绝对的关键时刻!
然而,作为主角的皇帝独孤翎,却异常平静,朝堂之上依旧谈论着邻国使者前来协商的马匹与布匹粮油兑换之事,选妃,似乎只是朝臣强加于他的一项义务,无人知晓他的真正心思,更无从得知他更倾向于谁。
三日已过,慕惊鸿记起慕风荷的话,坐在门前的石狮子上等了一整天,直到夜里,却仍不见苏若梅前来。
她晃着腿,忽而笑自己傻,果然好奇心害死猫,就为了见一眼传说中的“母亲”,她从大清早就坐在这里等,她也真够尽职尽责的!
天色已晚,春夜依旧很冷,她正跳下狮子,打算回府,忽而听见有人唤了她一声,登时回头看去,街角处,一个佝偻的乞丐婆子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她正待上前看个清楚,哪知妇人只是闪了一面,转身却离开了丞相府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