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忘了我
起身看向窗外的荷池,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却清丽茭白,忽然,只觉得眼前无比敞亮,心间分外豁达,她先前万般不情愿进宫的情绪,此刻全都烟消云散。
忽而,她喃喃道:“荷儿,若有朝一日你有了两情相悦之人,就大胆地去爱,不要在乎任何人和事,若果真有人阻拦,你就来找我,就算姐姐没什么本事,却也愿拼最大的力气去帮你护你……”
说着她缓缓回过身来,清丽的脸上带着一抹舒心的笑容,“因为,姐姐什么都没有,只要你……和娘亲。”
慕风荷走上前去,紧紧抱住她,小脸埋进她的怀里,鼻子竟莫名地发酸,“姐姐,你要是进了宫,谁来教我写字作诗?”
惊鸿蓦然间也动情,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把我的书都留给你,你自己好好练习就可。以后若是安定,我会接你来玩。但你要记住一件事情,多才遭嫉,这是千古不变的事实。你也要学会敛起锋芒,切不可如今日般鲁莽。爹爹毕竟是爹爹,不会将你怎样,可若是旁人呢?这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人心,你须得谨慎谨慎再谨慎!”
“嗯。”风荷重重的点头,很是认真,“荷儿记住了,姐姐放心吧。至于苏娘,你也不要担心,我会暗地里替你照顾她的。”
二人又絮叨了许久,估摸着慕谦快回府了,慕风荷才起身离开。傍晚时,慕谦来看了慕惊鸿,见她无恙,也算安分,便兀自离开,人定时分,惊鸿躺在榻上,心事重重。
忽而只觉窗外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她蓦然起身,直直盯着窗外,可是除去夏虫的鸣叫,什么动静都没有,她以为自己花了眼,揉了揉眼睛,躺了下去。
身子还未躺下,忽而鬼魅般的身影急速而来,指骨分明的苍白大手成爪势,狠狠擒住她的脖颈,将她半倾倒的身子生生提了起来。
惊鸿一时心惊肉跳,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脖颈被擒住,无法呼吸,她胸闷憋屈,很是难受。
但尽管如此,挣扎之余,她还是尽力地抬眼去看对方,却见对方亦满目怨恨地瞪着她,不错,正是怨恨!
那眼神里透露出的情愫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可她却在那人的眼底看到了一丝丝迟疑与不忍,好似自己欠了他什么似的。可每当他眼中的不忍多一分,手下却愈加发狠。
终于,惊鸿手脚胡乱扑腾着去扑打他,而喉咙处仿佛硌了一块石头般,呼吸不上不下,她连连咳嗽。
那人却因她的痛苦而兴奋,嗜血的眼神愈加明亮,迸射出一种复仇后快感的光芒,“慕惊鸿,此刻的滋味如何?”如珠玉般的嗓音缓缓响起,可说出的话却叫人恨得牙痒痒。
惊鸿依旧挣扎,眼睛却狠狠地瞪着他:“你是谁?我和你见都没见过,有多大仇你竟这般对我?”
原本稍加松懈的手忽而猛地一捏,那一瞬惊鸿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这只青白的手捏断她的脖颈就好似碾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那人的冰冷的眼愈加森寒,“你说什么?跟我装么?嗯?”
“装什么装,你有病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快放开我,我要是死了,我爹……咳咳咳……”
“呵,”他轻佻的一声笑,“你爹?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的爹了!”
话虽如此说,可这只手还是猛地松开了她,见她在榻上连连后退,抚着脖子咳个不停,那人负手立在榻前,嘴角泛起一丝讥讽的笑:“用一个小小的左丞相来压我?你何时变得这般愚蠢?难道搬出独孤翎,不比你爹管用?”
惊鸿心底一惊,隐约觉得来者不简单,却还佯装不知,道:“什么独孤翎?和我有什么关系?”
忽然那人神色大变,动了大怒,一把捏住她的下颌,她还未挣扎,只觉得嘴里被丢了一颗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感受,已叫人在后背处狠狠一拍,将那东西咽了下去,那人顺势松开了她。
“呵,慕惊鸿,蚀骨丹的滋味,你应该好好尝尝!”
“什么蚀骨丹?你给我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到底是谁?咳咳咳……大哥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她顿时慌张惶恐,虽然不知道这蚀骨丹是什么东西,可是听名字总归不是好物什,她急忙狠命地去抠咽喉处,想将那东西吐出来,却见那人慢悠悠地晃到桌边坐了下来,斟了杯茶,举起茶杯却不喝,反而把玩着茶杯,道:“以前装废物,现在装失忆,慕惊鸿,我还真不知,原来我从未看透过你!”
听到这句话,慕惊鸿如梦初醒般停了一切动作,她知道,这个人以前必定认识她,而且很可能关系非同一般,否则她作为丞相嫡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如何得知她是在装白痴?
见她突然不动了,他突然笑了一声,“怎么?装不下去了?”
她也变了脸色,不再似之前那般哀求他,冷声道:“我的确记不得你了,你若之前就认识我,想必也听说了,去年十一月,我的阁楼起了一场大火,我昏迷了许久,醒来以后以前的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是吗?”那人却似听到什么十分好笑的话一般,歪着脑袋摇了摇头,想说的话徘徊在唇齿之间,忽而他一抬头,眼神蓦地变得冷厉如剑,“不记得我了……你竟然不记得我了,你还打算跟我玩失忆的把戏是吗?好,既然你想玩,那我就陪你好好玩一玩!”
说罢他突然上前,一把擒住她的肩膀,将她从榻上拖了下来,见她只穿着中衣,二话不说撩起被子将她团团裹住,扛在肩头,惊鸿甚至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已带着她跃窗而出,落地无声,武功之高可见一斑。
她正待呼喊救命,二指瞬间袭来,点了她的哑穴。见她瞪着双眼,恨不得吃人的神色,那人冷冷一笑:“你想问我要带你去何处么?”
他自言自语,却不作答,惊鸿只觉得自己随着他忽起忽落,一路不停地奔跑,已经忘了这样跑了多久,意识到他并不是普通的绑架之人,并没有伤她之意,她也渐渐放下心来。
反正,月凉如水,夜色如此美妙,她权当坐着一辆并不舒服的小车在夜里兜风了,心情自然而然地愉快起来!
可就在她愉快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十分细微的叹息,她一怔,这一声叹息意味深长,似惋惜、似哀怨、似恼怒、似无奈……最主要的是,这声叹息……来自这个胁迫自己的家伙?
她略略思索,这人究竟是谁?和以前的慕惊鸿是何关系?如今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如今?
她登时脑子似炸开一般,犹记起,那人适才一进门就说起了独孤翎,莫非他知道自己要被纳为妃的事?
这是下了密旨的事,他竟能得知,那他的身份绝对非同小可!他……
忽而,“轰隆隆”一声打断了惊鸿的思路,忽而刺目的光线让她眯了眯眼,听得有女子惊疑万分地唤道:“爷,你怎么……出去了?”
有男子低沉的声音应和道:“爷,如今京城中形式诡异,您还是当心点好,万一……”
“万一什么?”
听那人不以为然地的声音,还略带着一丝不耐烦,惊鸿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人家怎么着也都是在替你考虑,你不领情也罢了,竟然还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嘁!”
只见那人低头看向自己,眸光忽而变得怪异,似笑非笑地还有些哭笑不得的宠溺,惊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又仔细看了看,却还未等到那人说话,忽而只觉得周围的气压瞬间低了下去,适才说话的女子蓦地发出一声比第一次还要难以置信地的声音:“爷!您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半夜外出,就是为了去见这个贱人!您有没有想过这次回……”
“住口!”那人蓦地声色俱厉,打断了女子的声音,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般,瞪大了宛若鹰隼般嗜血的眸子,再次开口,声音里满是傲慢:“子娴,怪我过分宠着你,让你连尊卑礼仪都忘记了!本王还没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放肆?”
女子似是听到了什么万分震惊、忌讳的话般神色大变,霎时跪了下去,连忙道:“爷,子娴错了,子娴愿受任何处置!可是,请您以后……无论何时都别再说那个字……爷,你一定会长命百岁,寿与天齐……”她的话越说越慢,声音越来越小。
惊鸿心知,她指的那个字,无非就是个“死”字。
屋内恍然间安静下来,每个人的呼吸声或快或慢,都很是清晰。惊鸿也沉默着,心中原本因这女子莫名其妙辱骂自己的怨和怒都恍然不见,唯有她刚才的那句话……
所谓“死”与“生”,断不可因人一句话就应验,菩萨都未必会这么灵验,可是许多人终究还是万般的避讳,尤其是预感到那个字要应验在自己在乎的人身上时,竟会比将自己凌迟还要痛苦更甚。
其实,这世间何来这许多避讳?一切只因“在乎”两字而已,在乎他,所以这字便连说也不许说!
重生一次的她,愈加了解了这其中的滋味,与爱的人别离……这是一件多么苦痛的事。
及至此时,惊鸿想,就算情势于她来说还是万般混乱,但她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叫子娴的女子,爱着这个有些冷血的男人,不只是下属对主子那样的敬畏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