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灵】老太太的软肋2
从前阮灵当模特儿那会儿,最痛苦的就是捯饬头发。在后台换衣裳倒是无所谓了,只是手脚麻利就够了;可是头发却不行。走一回秀,弄一堆定型发胶在头上;再换一场秀,又要弄另外一个发型。有时候一天要走六七场秀,便要在最快时间里将前一场秀用的头发洗干净。于是便在后台,最惨的时候就将头伸到洗手池子里,没有热水,只用冷水将头发硬生生洗出来。
也许这些痛苦人还能忍受,头发却经常就罢工了。好不容易留起来的一把长发,不久就干枯如衰草。那时候就听有中式传统的老发型师念叨,说如果能找到古法的桂花头油,哪怕就是刨花水呢,用来定型头发,就也不至于让模特儿们这么痛苦了。
阮灵就记住了,一直想法子去找去。可惜现在虽然很多商家也在玩儿复古的噱头,重新出产雪花膏、胭脂水粉什么的在商店里卖,但是你跟他们要桂花头油,拿出来的却真是油汪汪的一瓶;闻着,便是打鼻子的香精味儿,断不敢就那么抹上头的。
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今天却在老太太的头发上给寻着了!
钱老夫人听阮灵脱口就喊出桂花头油来,倒是微微挑了挑眉,这才正眼望了阮灵一眼,“难得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还真识得这个。”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阮灵真是有点激动,便也忘了此时眼前的情势,只一径激动地轻喊,“老太太您是买来的,还是自己做的?快告诉我吧!”
老太太瞟了阮灵一眼,“想买也能买到,你到上海去细细地找,慢慢地问,总归能找到几间老铺子。却不要买他们在堂口里卖的,那不过都是打着牌子糊弄游客的;你得想办法等到他们下班,然后遇着他们厂子里的老师傅。耐心地将老师傅给请出来,最好找个老茶舍坐下来,听听书,慢慢聊聊天。等老师傅们将防备的心都放下了,你再慢慢儿说自己的头发不惯用那些化学香精的东西,最喜欢的还是古法的头油。这样才能央得老师傅们点头答应说替你做一瓯子。”
“然后你就该干嘛干嘛去。别着急,也别总是登门拜访,更别打电话催问。大约过了一年半以上的工夫,你再去。到时候老师傅们就会给你一个小瓯子,你再开了盖儿去闻,绝对不是堂口里卖的那味道……”
阮灵听得眼睛都直了,“哎呀我的妈呀!就为了那么点头油,竟然要费那么多工夫,等那么长时间啊!”
钱老夫人不赞同地再瞟一眼阮灵,“咱们中国的那些好东西,那件儿不是慢工出细活才弄得出来的?如今西方的大工业,说白了都是徒有其表的玩意儿!“
“哦,受教了。”阮灵吐了吐舌。
菊墨趁机端了张椅子放在老夫人身后,老夫人就也顺势坐下来。阶上檐下,老太太雍容端坐,三个晚辈就促在膝下,半蹲半坐的台阶上,听老太太讲述。
“其实我这用的,都是自己做的。”钱老夫人缓缓说着,眼角眉梢微有得色,“上海那些老师傅是好,只是一旦应急了,便来不及去请他们做。我每回去上海了,请他们喝茶,便用心记着他们说过的一字一句。时日久了,倒也偷师成功,援引着老师傅们口中透露出的秘方,再加上自己一直的琢磨,倒也终究弄出来些,如今自己用着倒觉着好像不输给那些老师傅的。”
好吧,其实每个人的心底深处,都有些小爱好特想跟人不着痕迹地显摆一下的。每个人都不能免俗,也都想用这些小细节收获一些钦佩的目光,于是满足一下自己的小心灵。到了钱老夫人这个份儿上,你让她夸赞自己家里有钱?还是子孙孝顺?或者是游遍名山大川?这对老人家来说都没意思了。可是却这样不期然遇见这件小事儿,就像穿了件锦袍,旁人只看见流光溢彩,却终究有个人过来跟你讨论那盘扣的技法。于细微处,才最见真知和缘分。
钱未然自然听出味道来,便微笑望阮灵,“奶奶有个小小的香坊。平日谁也不让进去,尤其我们这些男孩儿,奶奶总说怕污了里头的香气。奶奶自己调出来的香,技法绝不亚于专业调香师。上回国内著名调香大师林翔云来访,便也称赞奶奶的香品。”
钱老夫人面颊也微微一红,眼睛却越发闪亮。
阮灵咬住唇,仰头望老夫人,“老太太,您老就不能送我一瓶子桂花油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东西自己藏着多没意思!”
阮灵此言一出,钱未然都紧张得屏住呼吸。
菊墨却还在那儿跟偷腥的猫儿似的乐了一脸菊花纹,冲钱未然挤眉弄眼地让钱未然放心。
有些冷场,钱老夫人挑了眉瞪着阮灵。
阮灵也知道有些冒失了,吐了吐舌头就说,“成,我也不白要您的。我跟您交换。我当年在国外走秀的时候,曾经巧遇过英国女王的御用造型师。我挺好奇那老太太的,就偷着问了那老太太的一些着装技巧和秘密。也凑巧,那造型师跟我还算投缘,于是就给我讲了一些。”
“我看您老现在这着装的范儿,很是跟女王老太太是一个方向。您老要是能给我一瓶子桂花油,那我就把那些秘密跟您老念叨念叨。”阮灵挑着凤眼,“这些可都是花钱都买不着的,您老要是不想听,那就算了。大不了我就跟您老刚刚说的似的,也到上海去拜访老师傅呗。就算一瓯子桂花油得费上两三年的工夫,不过我还年轻,等得起。”
菊墨乐得捂住嘴,从老太太背后朝阮灵竖大拇指。
阮灵瞪回去。
她当然明白菊墨安的什么心,从菊墨扭头邀请她一起来钱家,她就明白了。她就是太紧张,开始没放开;现在反正豁出去了,她又岂能输给菊墨,让那小孩儿给看扁的?
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是不好惹,弄不好还给你点眼色和冷言冷语,但是人就是人,没有人没有软肋;只要你找到适当的法子,直接攻其软肋,便是有办法能扳回局面的。
钱老夫人深喘了几口气,这才缓缓说,“是么?你如果等得起,那就等着。今年我院子后头的几棵桂树,开的花儿该能用了。我今年秋天开坛子酿一坛子桂花,你如果等得起,那就等这坛子新桂花做出的桂花油吧。从今年秋天,一直到做好,需要一年半时间。”
阮灵磨了磨牙,心说,这老太太真会折磨人!她不说直接拒绝你,就用软刀子扎到你身上,是让你自己知难而退。她一转身依旧礼数周详,尘不染身。
“行!”阮灵咬牙点头,“可这么说定了。老太太,您老可不能糊弄晚辈。我这就回去准备瓶子去,一定找一最好的瓶子候着您这桂花油。”
之后的时间,钱未然和菊墨被老太太给撵到一边去。当然不是真的撵,而是命官家上茶,让钱未然招待菊墨。菊墨虽小,终究是客,而且是靳家的四公子,自然是不可怠慢。
钱未然跟菊墨坐在客厅喝茶,看老太太和阮灵在一边花厅里凑一起低声说话。
情知是阮灵给老太太讲女王陛下的那些着装技巧和规矩呢,可是钱未然的心脏还是提着的。菊墨笑着用肩膀拱了钱未然一下,“钱大哥,甭担心,好着呢。”
钱未然低低舒口气,“四儿,你今日吓得我险些五内俱焚。”
菊墨耸肩,“怕什么!老人家都是规矩多,如果你按着他们的规矩走,讲究的规矩自然讲不过他们;于是就从一开始就破开他们的规矩。否则你就被套死了……”菊墨说着向钱未然飞了个媚眼儿,“做这事儿,我们靳家的小孩儿都最有心得。从我二哥二嫂开始,我们早已经验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