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定迈着大步走在前面。出了山洞,他就感觉到了饥饿。之前只想着怎么出洞,忽略了身体上的不适,现在随之而来的还有各处伤口的疼痛,尤其是右肩的肿胀感越来越强烈。
他走了一段路,才想起后面还有个女人跟着,于是回了头,却见她遥遥落在后方。
许惠橙的羽绒服扔在了姻缘路,山林里的气温很低,她哆哆嗦嗦,双手环臂,追着钟定的背影。
她一受寒,双腿就会又麻又僵,走也走不快,所以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钟定瞥了她一眼,继续自己的路,只是脚步放慢了些。
但是她一直没有赶上来。
他越放越慢,然后停了会。
这里到山顶,步行的话,还要一两个小时。半山上有几家饭店,不过钟定和许惠橙身无分文。在饥饿疲乏的状态下,要走那么一大段路,估计会累死在途中。
钟定停在第一家饭店。
许惠橙远远见到饭店的招牌,更是饿得慌。她小跑着奔过去。
他见她速度加快了,走进店里。饭店的墙上挂着大幅的菜牌,价格还算公道。他直接坐下,开始看菜单。
许惠橙在此刻也无暇思考他究竟有没有钱。她坐到他对面,盯着他手里的菜单,只觉口腔不停地分泌出唾液,她咽了好几下。
钟定本是低头看菜单,也许是感觉到她滚热的视线,他抬起了眼:“麻烦擦擦口水。”
她尴尬地一顿,用手背擦了下嘴唇,什么都没有抹到。
店里的老板又递过来一本菜单,许惠橙接过后,肚子咕咕叫。她翻阅了前面几页,看到大盘大盘的肉,十分诱人。
他似是听见了她肚皮传来的不雅声响:“你想吃什么就点。”
她连连点头,指着菜单封面的招牌三杯猪蹄,询问道:“钟先生,我可以点这个吗?”她太饿了,皮色油亮的猪蹄引得她垂涎不已。
“随便。”他向老板娘报了几个菜,合上菜单后,转向许惠橙,“你还要什么?”
她听他已经点了五六个,不想太浪费,就摇了摇头,然后想起什么,又道:“我……还要米饭。”
“嗯,有什么凉拌菜就先上。”钟定还想来根烟,目光掠过服务台,见摆放的都不是高级货,才作罢。
老板殷勤地答应着,然后赶紧去厨房端了碟拍黄瓜上桌。
没等他回到服务台的位置,那碟小菜已经没了。
钟定只尝了一口就扔了,太辣。
对许惠橙来说,食欲显然要大于形象,见他不再动筷,她呼呼地扫光了整个碟子。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黄瓜,或者说,她根本连味道都没品出来,就已经咽了下去。
农家小馆,这个时间段客人不算多,所以上菜还挺快。在饥肠辘辘时,菜的色香味都不是重点,只要能填胃,即可。
席上的两人没有交谈。
钟定即便在这种时刻仍维持着良好的吃相。
许惠橙埋头和碗中的大鱼大肉奋战,没有抬头望过一眼对座的他。
服务台的老板吃惊地望着这一桌。他们才两个人,就点了七菜两汤,而且,居然还没剩多少。这是饿坏了吧……
许惠橙直到肚子变得鼓鼓的,才感觉活了过来。
有饭吃,真美好。
她回忆遇险后的一幕幕,仿佛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梦。里面的景象很不真实,唯一真实的,就是陪着她的他。
钟定收筷比许惠橙早,他啜了口热茶,然后看着她啃猪蹄。等她终于放下筷子,他才讥诮道:“小茶花,这顿吃完,你体重直飙一百五。”
她用纸巾拭拭嘴,垂下头低声解释:“我……太饿了……”
他哼了一声,招呼老板过来:“结账。”
老板笑呵呵地过来,却听到钟定说:“没带钱。”语气还非常理所当然。
于是,老板的笑容僵住了。
连许惠橙都惊愕了。她以为他那么自然地进来点菜是因为身上还有钱,谁料……
钟定完全无视老板的脸色,摘了腕上的手表:“我用这个抵押。”
老板是山里人,把那块表翻来覆去,黑着脸:“你们这顿吃了两百七哇,这表值不值这个钱哇?”
钟定轻勾唇角:“三百买的。”
“样式挺别致。”老板眯着眼,又瞅了瞅这一对男女。长得是好看,可是居然来吃霸王餐,还吃了那么多。他把表还给钟定:“你说三百就三百啊?谁知道是不是三十块钱买来的。给我两百七,不然我叫警察抓你们。”biqubao.com
许惠橙虽然对顶级定制没有概念,但是她知道,钟定全身上下就没有便宜的东西,只有那个打火机是个比较大众的牌子。
她今天没有戴首饰出门,所以也找不到东西可以抵押。
这时,钟定突地瞥了她一眼,笑道:“那不如我把她押在这里,她应该值个两三百。”
许惠橙愣了。
老板也愣了。
钟定闲闲地重新戴好手表,挨近许惠橙的耳边,低喃:“小茶花,在这儿等我。”
她听在耳中,没有反应,怔怔地望着他。这般模样的他是她熟悉的,说不上地诡异。
最终她还是被留下了。当钟定半弯笑眼时,她就有了战栗感。所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毕竟她还要仰仗他的六百万。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钟定没有再出现。
许惠橙坐在饭店的长凳上,遥遥眺望山的那一头。
老板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便和自家妻子嘀咕:“这丫头是不是被甩了?”
老板娘半个小时前才摘完菜回来,她以一种典型的八卦角度分析道:“男的啊,估计早就想分手,却找不到理由,今天想到吃霸王餐的招数,就这么把丫头落这里了。”说完,又埋怨起来,“都是你,好好收下那块表,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哪有把女朋友押在这儿的,想想就知道有阴谋。”
“我当时就想着咱俩可别亏了嘛。”老板挠挠头,“你都不知道那手表多夸张,还镀白金呢,太假了,谁会上当。”
“这也是阴谋之一。它要不假,这丫头能被留下?”
老板想想也是:“那现在可咋办?”
“能咋办,再等呗。晚上关店时如果男的还没来,丫头就可怜咯。”老板娘摇摇头,很是同情。
老板见许惠橙仍然傻傻等着,也不免一阵唏嘘,便倒了杯茶过去。
许惠橙道着谢接过。
因为这个动作,老板注意到了她手指的伤痕。他惊诧道:“他还打你啊?”
“不是。”她微微一笑,“我自己弄伤的。”
老板却不太相信她的话,只当她是个深陷爱情的傻丫头:“喝点热茶,天气这么冷,你还穿这么薄。他也不给你买大袄啊?”
许惠橙一下子接不上话,一会儿后才解释道:“我和他……不是……”
她话都未说完,老板就摆手:“我知道,我知道,傻丫头都喜欢这么说。”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服务台走去。
许惠橙暗自叹气。
她望望自己手上的伤口。其实,钟定受的伤比她重得多,可他没有吭过声,反而在那样的险境中,领着她一步一步出来。
所以,既然他要她在这里等他,那她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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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定从饭店到别墅,走了一个多小时。半山上去后人烟稀少,他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一辆车。
别墅的用人们见到他,面无异色地打了声招呼。
钟定心下疑虑,便问了缆车管理员的去向,得到的答案却是,缆车管理员昨天上午接到家里的电话,有急事走了,临走前没有透露任何关于缆车事故的信息。
用人们根本不知道出了事。
而且,钟定向来我行我素,所以他没有回别墅,用人们还以为他心血来潮去游玩了。
钟定在等医生的那段时间,吩咐管家派车去接许惠橙。然后他回房洗澡,换掉脏兮兮的衣物。
他在镜中望了望肩背的伤,肩胛处有一块紫得发黑的区域,延下去一片红肿,热水浇下,又开始抽痛。
医生来后,迅速给钟定处理了伤口。好在钟定之前在山洞里已经把骨头正位,而今的伤口是外伤的炎症。
医生叮嘱了几句,让钟定好好休息,然后退了出去。
钟定的确有些疲乏,于是睡了一觉。
他想着既然交代了下去,那么许惠橙那边就没问题了。
可是直到他被吵醒,她仍然不知去向。
管家派了车去接她,但是车子在山中绕来绕去,兜了不下十圈,都没有见到那家饭店。他慌了,赶紧给钟定打电话汇报。
床头柜的电话一响,向来浅睡的钟定醒了。
陈行归一年没几天待在这里,所以这通电话钟定接起来了。
听完管家的话,钟定的眉一敛:“找不到?”
“钟先生,我们前前后后都找遍了,没有您说的饭店。”大寒天的,管家却擦了擦额上的汗。
“扯淡,”钟定坐起来,准备穿衣,“继续找。”
“是。”
钟定跳上了车,启动后顺着之前走过的路搜寻过去。
然而,他兜了一个圈子后,都没有见到那家店。
钟定有些心神不宁。他还记得自己离开饭店时,许惠橙那带着期待的眼神。自缆车意外后,她经常那样看他,好像真的把她自己的生命交给了他。
在那样的眼神里,他继续开车兜着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