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骨冲进偏房,看着榻前那个苍白无血的女子,不敢相信的步步走近,他征战沙场,他建功立业,他争荣华富贵,全都是为她,而她却在他一切在望之时突然没了,就这样静静地走了。
“雪儿!雪儿!雪儿……”他扑到床前,一把抱住了姜雪,撕心裂肺地痛哭。
秦二婶子止住了哭声,“这半月,古姜天天都在念叨你,说怕是等不到你了,她这一生,都在家里等你归来,唉……也是个可怜人。自从你家敖铮夭折后,她的身子就不好了,敖铭想写信给你,却连你在何处都不知道,也没法写信。
你怎么就不快到半炷香,只早抵家半炷香,也见上最后一面,也能让她走得好心。
古姜一直强撑着,早有两个月前就开始呕血了,却求我不要说出去,便是敖铭也没让知道……”
姜雪走了。
敖骨才发现,妻子的眼角已经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两鬓也有了银丝,她到底没等着他来见她。
二十年了,她前后等了她二十年。
她生敖铮,他不在。
她生敖铭,他还是不在。
她就这样孤寂地走了。
敖骨与敖铭处理了姜雪的后事,将她葬在了村子的后山,那里能望见当年葬过敖铮的大河。
秦二婶说:“这是你家古姜的遗愿,她说那条大河视野开阔,无论你骑马还是坐船回来,她都能望见。敖将军啊,古姜一直在盼你回来。”
一侧的张奶奶斥道:“你给我闭嘴,不瞧出他们父子有多难过,你还使劲说这等让人伤痛的话。敖骨啊,张大娘是过来人,你听句劝,你还年轻,正值壮年,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还有敖铭,你们父子可得好好地活下去。古姜最大的心愿,便是你们能好好的……”
姜雪走了。
敖骨一夜之间似苍老了十岁。
敖铭的话更少了,他喜欢读书,更喜欢整理母亲的遗物,他把信递给了敖骨,没有说多余的话。
半月后,敖骨问道:“你娘除了这封信,还说了什么?”
“娘说,她不后悔嫁给你,她谢谢你让她过了人世间最平和静好的一生。许是娘并不需要什么荣华富贵,她只是希望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饭,能有说有笑相扶相持。
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懂娘呢。
她是什么样的身份,她要荣华富贵,又怎么会……怎么会……
你根本不懂她,明知她的身体不好还要一去十几年。哥哥在世还好,哥哥没了,娘天天都在自责,怪自己没照顾好哥哥,怪自己怀着哥哥时乱吃东西害哥哥中了胎毒……
她怪自己,从来不曾怪过你。”
敖骨望着敖铭,他能感觉到儿子心里的痛。
他是真的错了,他以为让她过上最尊荣的日子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怎么忘了她的身份,她是梁王府的嫡出郡主,她求的只是一份情。
他第一次出门时,她就说过,她想与他相守一生,说过不想让他离开。
可她那样骄傲的人,又怎么强留下他。
她只是不想让他心有憾意。
他想给的,不是她想要的。
原来,他们即便相爱,她了晓他,他却不了解她。
敖铭道:“娘生前希望我能做个鸿儒,待娘的三年孝期一过,我会离家云游天下。娘还说,待将来……我就去梁王府探亲,要我代她谢罪……”
他在母亲的坟前磕了几个头,烧完了纸先一步回家。
他想,母亲这一生太苦了,他很难谅解父亲。
他不怪父亲。
可想到母亲,敖铭就觉得心痛。
敖骨因丧妻要守一年,暂时没有回朝歌。
敖铭并没有去朝歌,他与敖骨长谈了一次,敖骨知道,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他是武将,可敖铭却立志要做鸿儒,成为天下最有学问的人。
这一日,敖骨趁敖铭外出,打开了姜雪的大箱子,里面竟有数百张他的画影,他骑马的、习舞练剑的、看书的、吃饭的……
这么多全是他的画影。
还有姜雪、两个儿子与他一起过年节的画影。
他蓦地发现,除了最初的三年,他竟没有陪她过一个年节。
她走了,带着她的遗憾与自责,她如最初那般,从不曾责怪他半分,只是在静默的等待中也消磨了她的心血与眼泪。
他真的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她想的、要的竟是这般的简单。
敖骨看着时,眼泪无声的流出。
不知何时,敖铭已经回来,他身后握着一把木剑,“那只大箱子,原是母亲留给你的,母亲也留给我一箱子的东西,母亲的画绘得很好,雅俗共赏,母亲教会了我很多。母亲说,她将来也许有机会名扬天下。我以前不懂,但是那天,我看了你送我的当今第一才子的画作,说真的,他没母亲画得好。”
敖铭骄傲地抬着下颌,“待我名扬天下时,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我的母亲是天下最优秀的女人。”
敖骨再回头,那骄傲的人已经离开。
一年后,敖骨离开了小山村,离开了这个伤心地。朝歌的贵人们听说他没了结发妻子,想把妹子、女儿嫁给他,就连宫里的皇后也动了心思。
再三年后,敖骨为避皇子夺嫡,觉得自己再无生趣,向皇帝递折请辞。
皇帝见天下太平,赏了敖骨一个“忠候”收回兵权,允其回乡。
敖骨又回到了那个小山村,每日晨暮,村里的百姓会看到,在姜雪的墓前总有一个男子在那儿静坐,他总是望着眼前的大河,眼前的大路自言自语。